早知道昨个儿瞧她不舒服就不该置气的,就不该存那些个念头。
什么吃点苦头才念得好。
这人都没了,拿什么念,魂魄么?
他就该叫人偷摸地往她轿子里放点镇冰的……
越想越愧疚,但这时容不得他这些慈软心肠。
他退了出去,看着那濡着泪的风月,“你将你主子的衣服松开些,用冷水擦一擦,这里没人会过来。”
说完,自顾走到了一丈之外,转过身看到风月很快撂了车帘跨进去,萧逸宸这才恍惚晓得匀一口气,他撑在树旁,一掌拍下的力度,打得枝颤叶摇。
瑟瑟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力量,划破了他的心脏,所有的血液、温度都从那条缝里透出来,叫他乏力、冷战得厉害。
那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又或是都有罢,反正腌渍得眼睛发疼,他睁不开,他捂了捂,愈发的刺痒起来,身旁就此传来一道轻微的足音。
“主子,那车把式汲水回来了,寻不到人正四处找。”
白洁细长的手微微屈了起来,精瓷的嘴角隐线起一丝笑,“怎得?遭枢密院磋磨得,你而今竟胆小得连个车把式都怕了?”
杵臼忙忙道不敢,“小的就是就是怕行踪败露……”
话刚刚脱口,就已自知失言,忙忙跪了下来请罪。
萧逸宸视线下乜,炎炎的境况里,他的嗓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凉寒且寡情,“那个车把式护送有怠,又把人弄丢了,以死谢罪都不为过,还须得着我们惶惶忧切行踪泄漏么?传出去叫其他两衙怎么笑我们殿前司?”
末了,轻浅一笑,那锦衣下的白皮儿,清隽的面貌,本来是温润儒雅、翩翩小郎君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吃人的架势,能叫人看得头皮发麻、心惊胆跳。
杵臼深埋了头,到底是经年跟着萧逸宸的,知晓他话里的深谙,当即道是。
对面那双眼睛终于含了点融融的暖意,化去了一半的凉,萧逸宸抬起头睢盱天际,刺目的光针刺的锐芒,他眯觑了眼,散漫地道:“咱们殿前司好歹恶名都揽全了,别没得空有名而不符实,白白的委屈了自个儿才是。”
杵臼明显身子一颤,又道一声明白,便起身循着方才来的方向又踱了回去。
宽阔的地界里又只剩他和那辆马车,他们之间隔了道宽阔的草丛,一眼望过去,茫茫的,只有在视线扫到那辆车时,心头才像是被什么牵扯住的,勾起密密麻麻的疼。
疼罢,的的确确是心疼。
气罢,也真真儿的生气。
多大一个人了,跟小孩似的惧那点的热,连水都不喝。
还有明明晓得人车把式有意磋磨自己,那就找由头怼回去,平日里那么机灵一人不是,怎么一出府就跟脑子放在了府里似的,任人捏扁搓圆,真的是……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他愣神的时候,里内传来风月破涕为笑的声音,“姐儿,您醒了?”
萧逸宸听到自己的心砰砰剧烈的撞击,他大步走过去,负着双手,尽力维持着平日往外显露的端稳持重,但心底儿的焦急操纵着脚步也急促了起来,风搅乱了盘好的发,参差出毛茸茸的几缕,他在风里些微的急喘。
他在风里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呢喃,“这是在哪儿呢?”
风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在萧指挥使的轿子里,姐儿您晕倒了,小的正不知道怎么办呢,萧指挥使就来了……”
外头响起徐徐有力的敲击,透进来戛玉似的嗓音,“五姑娘,我能进来么?”
沈南宝才醒来,脑子像掉进了混沌里,乱麻得厉害,刚要开口呢,风月却着急忙慌地替她掖起领褖,一壁厢地道:“姐儿不管如何不情愿,还是见一见箫指挥使罢,没有她,只怕您现在都游走到了地府界儿去了。”
沈南宝蠕了蠕唇,有些没好气,别过了脑袋,点了点头。
风月以为如她所想劝动了自家姐儿,实则不知道沈南宝心里正正啐骂着她。
到底是殿前司的指挥使,这耳力听达百丈,她这么细细弱弱的一声,自以为掩着帘子人听不到,实则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下倒好,欠了恩情不说,还添上一笔狼心狗肺的账。
果然,那道帘子被人挑起,露出萧逸宸那张玉樽的脸,脸上的神情活像谁欠了他几百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