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远安还扶着陆清则,宁倦的脸色微沉,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挤开秦远安,亲自扶住陆清则,才开口问:“怎么回事?”
陆清则三言两语说了下情况,又示意宁倦看旁边低着头的秦远安:“主要多亏了秦公子下水救人。”
宁倦这才不太情愿地瞥了眼秦远安。
方才这人两只手都碰到老师的手了吧?
小皇帝内心哇一下翻了醋坛子,面上不动声色:“做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秦远安低着头,语气平平:“多谢陛下,这本是微臣之责,不敢讨要赏赐。”
秦晖也赶了过来,正在边上站着,本来看着儿子湿漉漉的,还有两分父爱的担心,见他毫无恭敬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宁倦眯了眯眼,没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淡淡道:“论赏回头再说,先下去换身衣裳,秦大人很担心你。”
一直显得无动于衷的秦远安这才微微一顿,却没去看秦晖,只是又行了一礼,才转身下去了。
落水的小御史也被抬去看太医了,众人见没事,也纷纷散去。
宁倦一低头,发现陆清则的衣裳被洇湿了一片,担心他又受风寒,吩咐长顺送碗姜汤并着干净衣裳上来,拉着陆清则找了间空屋子换衣服。
陆清则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哪儿有那么娇弱。”
你有哪儿不娇弱?
宁倦忍不住在心里顶了一句,没好气道:“老师,你一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陆清则噎了下:“……”
这小兔崽子。
干净衣裳和姜汤很快送进了屋里。
身上的衣裳有些湿,确实不太舒服。
陆清则接过干净衣裳,便顺手宽衣解带,脱得只余一身中衣。
中衣也沾了水,他又准备将中衣也脱了。
宁倦没想到陆清则就这么在自己面前脱衣服,整个人顿时蒙了。
那截雪白窄瘦的腰刚露出来,他忽然被什么刺了下似的,腾地转过身,喉间阵阵发干发涩,脑子里一片混热。
大学时在寝室,夏天太热,一群男生衣服想脱就脱,见宁倦一下背过去,陆清则还愣了一下。
害羞?还是讨厌见到同性的身体?
陆清则非常善解人意,从容地准备绕到屏风后去,视线忽然一凝,注意到地上有血。
他脸色一变,来不及披上外袍,立刻绕过去:“果果,怎么流血了?!”
转到前面,才发现宁倦在狼狈地捂着鼻血,眼里泪汪汪的,脸上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
见到陆清则,宁倦只觉得窘迫到了极点,视线一低,不经意扫过他半敞的中衣,
鼻血一时更汹涌,宁倦脑子里嗡嗡的,唰一下又背过身去,生怕陆清则再转过来看他,于是面对着墙壁,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去。
陆清则:“……”
陆清则:“…………”
陆清则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的,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泥腥味,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了。
今年京城的夏日来得格外早,门房打了个呵欠,觉得这会儿应该不会有人来,回屋里想偷个懒觉。
刚躺下来,门就被敲响了,不紧不慢地敲了三声。
门房满腔烦躁,不得不重新起身去开门,一拉开,眼前顿时一暗。
门外站着个身量削长的少年,旁边的人踮着脚给他撑着伞,后头还跟着好几个腰间佩刀的侍卫。
这么大的雨,纵使撑伞也多少会有些狼狈,少年却丝毫未见窘况,玄色袍服一丝不乱,垂眸淡淡看来。
那是张极俊美的面孔,线条优美的薄唇却紧抿着,清俊的眼眸深黑冷漠,气质矜冷尊贵。
看清那张脸,门房的腿一下就软了:“陛……”
“玩忽职守,逐出陆府。”
少年没有多分一丝目光给他,丢下一句话,接过旁边人的伞,直接大步跨进了府内,路上碰到府中其他下人,只摆摆手,示意不必声张,轻车熟路地穿过月亮门与垂花门,进了内院。
一路走到西厢房,少年的脚步忽然放得更轻,慢慢推开了门。
雨水顺着屋檐滴溜溜斜飞出去,形成道透明的雨帘,屋内的人披着件苍青色袍子,松松懒懒地斜躺在屋檐下,自成一幅山水墨画,手上拿着本书,目光黏在上面,身边一碟葡萄,冷白的手指捻着葡萄,捏来捏去地折腾了半天,才凑到嘴边,吮了吮酸甜的葡萄汁。
听到开门声,也没在意:“午饭先搁着,不饿。”
宁倦一下就笑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弯下腰,猝不及防一把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叫:“怀雪。”
意料之中的,没吓到人。
突然被人拦腰抱起,陆清则只是稍稍一顿,呼吸都没乱半拍,甚至还往嘴里又送了颗葡萄,挑了下眉:“小兔崽子,敢直呼老师的字?”
陆清则没有长辈,加冠时还是冯阁老为他取的字。
宁倦步态稳重,将陆清则放到窗下的罗汉床上,不答反问:“地上凉,陈小刀就让你这么躺着?”
语气有些冷。
陆清则想吐掉葡萄皮再说话,宁倦就一伸手,示意他吐到自己手上。
尊贵的皇帝陛下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眼睛甚至亮晶晶的,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陆清则:“……”
倒也不用这么孝顺。
陆清则和宁倦僵持片刻,选择嚼嚼咽了,扬扬下巴:“铺了席子呢。”
宁倦的脸色依旧绷着。
这几年他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养着陆清则的身子,珍奇补品、汤汤药药,辅之药膳,可算有了点成色,不似从前那般虚弱了。
但依旧像个精致脆弱的纸灯笼,挨点风吹雨淋就要坏掉。
宁倦蹭到陆清则身边坐下,下巴亲昵地搭在他肩上:“老师要是觉得热,我让长顺多送点冰来。”
少年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小小一只,能钻到他怀里被团团抱住。
这几年宁果果长势喜人,已经和他一样高了。
恐怕再过几年,陆清则就得仰着头看他了。
小豆丁,长那么快。
陆清则颇为感慨,睨他一眼:“多大人了,这么黏着我也不嫌丢人。”
嘴上这么说着,倒也没推开。
如今是盛元五年,他亲眼看着当初瘦不拉几的小孩儿,一步步长成这般英姿翩翩的美少年。
异世孤漂,心似浮萍,陆清则几乎将宁倦当成了半个儿子并着半个弟弟。
小崽子黏人,他反而生出了几分养崽成功的成就感。
宁倦当然不觉得丢人,垂下眼皮,又把陆清则往怀里搂了搂。
微凉的梅香混着清苦的药味拂过鼻端,是很熟悉、且令人安心的气息。
宁倦埋在陆清则肩窝间,享受地轻嗅着,眼底流露过深缠的依恋,几乎就想这么抱着陆清则睡过去时,外头却来了个没眼色的:“公子,我听下人说陛下来了,那午饭是送过来,还是你们移步去饭厅啊?”
陈小刀从屏风后冒出半颗脑袋,虽然看惯了宁倦有多黏人,但看着少年皇帝几乎将陆清则笼在怀里的样子,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陆清则想了想:“送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