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郑垚点了两百人先疾行而去,其余人随后。
陆清则准备上马时,郑垚还有些担心犹豫:“不太好吧?陆老弟,你真要一起去?”
宁倦下的死命令是“朕不在时,一切都听陆太傅的,朕在时,也要听陆太傅的”。
虽然他和陆清则私底下的关系其实还不错,但命令就是命令,陆清则下的决定,他不能违抗。
但是……
会被陛下削的吧?
陆清则上马的动作很利落,轻盈似风,稳稳地落到马背上,勒着马缰“嗯”了声:“附近大多是被逼得落草为寇的良民,既然陛下来了,江右太平,就还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方,眼下各地灾民方安稳下来,不宜大动干戈。”
况且宁倦哪儿是会让人乖乖带走的性格,他很怀疑宁倦是察觉到了什么,才自愿过去的。
情况有些复杂,他跟过去,除了担心宁倦的安危之外,还担心宁倦会把那群山匪都杀了。
眼下能稳住宁倦的人只有他。
郑垚抓抓头发:“可是,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我兜着。”
夜色倾盖而下,陆清则一身天青色,晚风中袍袖猎猎而动,如雪般明净,脸上的半片面具遮挡着神色,语气却没有半分犹豫:“走了。”
郑垚仰头看着他,不免愣了一下。
陆清则不再耽搁,抖开缰绳:“驾!”
郑垚嘶了声,只好翻身上马:“走着!护好陆大人,务必一根汗毛都不能掉!”
“是!”
两百人的队伍飞驰出城,扬起一片尘土。
迎面的夜风掺着几分凉意,陆清则骑着马,速度并不比其他人慢,察觉到周围的人频频看过来,仿佛是在确认他的安危,心道,都是小崽子惹的祸。
之前从江浙赶来时,路上马车换成了马背,宁倦总担心他一个人骑马会摔,非要和他同乘,随时看护着。
看看让别人都误会成什么样了。
他的身体是稍微弱了点,容易生病了点,但也是个瓷实的人,真不是什么琉璃水晶。
全速奔行之下,众人很快抵达了探子追寻而来的山贼窝点。
事先派来做探子的几个锦衣卫已经摸排过一通,见郑垚和陆清则来了,赶紧出来汇报:“报告大人,贼子就在这座山上,上山的路上有不少路障,不过都劣质得很,属下摸排时已顺手拆了,山顶的确有一个营寨,原先是一座小寺庙,陛下一行人在里面。”
若是强攻,对方拿陛下当人质,或是误伤到陛下怎么办?
陆清则沉吟了一下:“陛下身边带有多少侍卫?对方多少人?”
“陛下带了五十人,山上估摸有四五百人。”
宁倦身边的暗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对上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是以一当十的,何况是对付些揭竿而起、没受过训的普通百姓,实在绰绰有余。
果然是故意跟去的。
“足够了。”陆清则神色不变,语气沉和,“先上去看看情况,你们能想办法与陛下身边的人取得联系吗?”
旁边一个年轻的锦衣卫道:“回大人,只要能靠近到寨子边,小的能模仿鸟鸣声,与陛下身边的侍卫传递暗号。”
还有这种技能?
陆清则颔首:“上山吧。”
山下留了几个人接应,随即一行人先后有序地上了山。
这座山并不高,只是颇为陡峭,山上以前有座小寺庙,寺庙破落后,僧人都走了,山贼便占了山头,以此为寨。
上山难免颇费体力,陆清则的体力是弱项,没强撑着要面子,让身边几个锦衣卫帮忙搭了把手。
到山寨口时,先爬上去的几人已经将巡守在外的贼众解决了。
一个锦衣卫忍不住嘀咕:“就这些虾兵蟹将,是怎么把陛下劫走的?”
听到这一声,郑垚若有所悟,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陆清则。
难怪陆清则会跟过来,恐怕早就猜到这边的情况了。
现在已经靠近寨子了,郑垚拍了下之前说能模仿鸟鸣传消息的锦衣卫:“小靳,该你了。”
小靳点点头,上前两步,鼓起腮,随即响起一阵婉转鸟鸣,惟妙惟肖。
片刻之后,寨子里传来了回应的鸣叫声。
郑垚摸着下巴,边听边给陆清则翻译:“寨子有四百来人,还有些妇孺,陛下和其他人被关在最后的大殿里,从寨子后面绕过去就能接应。”
陆清则惊讶:“你也听得懂?”
郑垚:“那是自然,我也训练过。”
“那你怎么不叫?”陆清则狐疑地看看他。
郑垚还挺骄傲:“因为其他人学的是鸟鸣,我学的是鹰唳。”
陆清则:“……”
郑垚留了一半人在前面,剩下的人绕到后面。
因原先就是个小寺庙,山贼也没能力修葺,只在原先的基础上修了修寨门,四处的院墙不高,陆清则也能翻过去。
宁倦几人被关在殿内,大概是觉得此山陡峭,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寻来,外头也没有人看守,门上只落了个大铁锁。
陆清则跟着郑垚疾步走到殿门前,郑垚拍了拍门:“陛下,臣来了!”
说罢就拔出刀,哐哐砍了两下,大锁纹丝不动。
郑垚啧了声,往后招招手:“来开锁。”
方才那个会模仿鸟鸣的小靳又上前来,掏出根长针,插进锁孔里,拨弄了几下。
“咔”地一声,锁开了。
陆清则忍不住鼓掌:“厉害。”
大殿内。
外面的动静哐哐的,殿内众人安然不动。
即使郑垚不来,侍卫也能带着宁倦离开此地,因此大伙儿其实并不担忧。
宁倦负手,站在半身铜锈的佛像前,俊美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神情模糊。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铁锁哐当落地,殿门吱呀一声,宁倦霍然回头。
月色幽幽沁下,殿门口的风大,陆清则跨过门槛走进来,天青色的衣袍被勾勒出柔软的光晕,抬头望来时,俩人的目光恰好撞上。
陆清则的唇角牵了牵:“陛下,没来迟吧?”
有那么一瞬间,宁倦还以为这是一场梦,陆清则扶门而入,跨进了他的梦里。
旋即他反应过来,脸色勃然一变,原本的冷静从容荡然无存,几乎是用跑的走到了陆清则面前:“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很奇怪吗?”陆清则上上下下仔细看他,“陛下有没有受伤?”
宁倦没吭声,他心火旺得厉害,咬了咬牙,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嗅到近在咫尺的幽淡梅香,才勉强压下了火气,再睁眼时,眼神刀子似的,狠狠剜了眼缩着脖子的郑垚。
“别看郑指挥使,是我非要来的,他也拦不住我,陛下要怪罪就连我们一起怪罪。”
看宁果果还是个整果儿,完好无损的,陆清则松了口气,又有些啼笑皆非:“这群山贼胆子怎么那么肥,还敢劫陛下?”
宁倦的脸色依旧有点阴,但面对陆清则,还是忍了下来,回答道:“他们以为我是建昌府的府差。”
难怪。
被逼成贼寇的百姓恨极了官府,以为自己劫到了官府的人,恐怕还挺兴奋。
但没想到,劫的其实是大齐的皇帝。
……简直是诈骗的程度。
陆清则还想问宁倦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要上山周游一圈,大殿外忽然传来阵喊叫声:“他们逃出来了!”
“他娘的,别放这狗官走。”
“他们一走,官府的人就会来了!”
随着一声声吼,外面亮堂起来,一群山贼举着火把、提刀带棍,团团围住了大殿。
宁倦神色一凝,侧身一步,将陆清则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淡淡扫了眼叫嚣着的山贼。
这些山贼里,的确有一些是被逼上山的良民。
但也有一半,本就是穷凶极恶的山贼,胆大妄为到敢劫官差。
他跟过来只是为了一窝端了这贼窝,上山后准备动手时有了点意外的发现,便暂时没动手。
现在陆清则来了,他不想在陆清则面前杀人。
宁倦叫:“郑垚。”
听到宁倦开口,郑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横前一步,抽出腰间绣春刀,冷声道:“大胆贼众,知道你们劫的是什么人吗!这是当朝天子,见到陛下,还不束手就擒!”
此话一出,山贼们沉默了一瞬,轰地全炸了。
“皇帝?”
“哪来的皇帝?皇帝怎么可能在这里!”
“发什么癫呢,讲这种话谁他娘的信,我看你比我们瞧着更像悍匪!”
郑垚脸黑了一圈,心道,要不是陆大人跟过来了,你们还有生路可选?
给你们条生路都不走,真是找死。
陆清则被宁倦密密实实地遮着,才恍然发现宁倦已经比他高了。
上次俩人在宫里比划身高时,宁倦还和他一样高呢。
陆清则心情复杂了一瞬,从宁倦背后探出脑袋,看向那群沸腾的山贼:“你们寨子的当家呢?”
宁倦有点不满,伸手把陆清则的脑袋摁回去:“老师,在我背后待好。”
这些山贼不信宁倦就是皇帝,但看郑垚的气势,又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不敢直接冲上来,听到陆清则的话,才想起还有老大,赶紧去叫人。
小寺庙也不大,不过片刻,贼窝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一起来了。
大当家一脸髯须,膀大腰圆,露着半个膀子,眼睛却似有精光,和看起来的莽撞形象不太相似。
二当家面貌端正,身材高大,一股与贼众格格不入的正气。
陆清则又默默探出脑袋,目光滑过大当家,落到“二当家”身上,眉尖浅浅拧起:“这人……好像有点面熟。”
宁倦觉得这个大当家真是不堪入目极了,生怕脏到陆清则的眼睛,侧身挡了挡:“老师觉得眼熟很正常,这个‘二当家’,与于流玥绘制的于铮画像一模一样。”
这件事陆清则颇为上心,他才按捺住了杀心,没有立刻行动。
陆清则毫不客气地拍开宁倦企图再次把他的脑袋摁回去的手,又仔细看了两眼:“确实与于铮的画像一模一样。”
但如果那是于铮,既然他还活着,怎么放着老婆孩子不管,还跑上山当了贼窝的二当家?
看于铮所行之事,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反而颇富正义感。
“大当家!”见人来了,一个小山贼指着宁倦,嘲笑道,“您来晚了,刚那个一脸匪气的说,中间那小子是皇帝。您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皇帝不是在京城待着吗!”
陆清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