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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2 / 2)

陆清则拂袖而去,在座诸人也将密信传阅了一番,神色各异。

一个全家都因为皇室而死、无比仇恨皇室的神医下的毒,当真有解?

小皇帝还醒得来么?

出了文渊阁,陆清则便钻进了候在外面的轿辇里,嘴角勾了勾。

他方才的演技,怎么说也得打个十分吧。

为了把戏做全,离开文渊阁后,陆清则便去了趟北镇抚司。

郑垚早上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后,就着人配合陆清则表演了,正在镇抚司里来来回回走着,听到通报陆清则来了,赶忙亲自上前相迎:“陆大人,怎么样了?”

陆清则下了轿子,朝他微微颔首:“鱼上钩了。”

郑垚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那便好,这卫老狗平日里看着招摇,实则谨慎得令人发指,想让他消除怀疑,当真是不容易。”

“徐大夫呢?”陆清则左右看了看。

郑垚顿时迟疑了一下:“在狱中绑着……你不会想去见见吧?”

陆清则点头。

郑垚更迟疑了:“不好吧,牢里腥煞气重,万一冲撞到你……”

陛下要把他的皮剥了的!

他这番话,对于他而言已经是相当含蓄了。

煞气冲撞不冲撞的另说,当年阉党祸乱超纲时,陆清则就是从诏狱里九死一生爬出来的啊。

看他清瘦单薄,病骨沉疴的,再进一次这种地方,不怕引起噩梦般的回忆么?

陆清则神色没什么变化:“进去吧。”

郑垚也只好领着他往诏狱去。

从外面走进牢里的瞬间,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酷暑的炎热消失殆尽,冷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阴寒渗骨。

陆清则恍惚了一下,意识里忽然钻出几个破碎的片段。

当年他初到这个世界,意识第一次清醒,其实不是在陆府,而是在诏狱里。

血腥气混着冷冰冰湿黏的水气,透进骨子里的湿冷与痛。

他睁眼时,原身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具身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没能熬太久,或许一天,或许两天,阴暗的牢里不知岁月,若不是卫鹤荣的人及时清君侧,恐怕他穿过来不久,就被生生熬死了。

被解救出时,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成片了,再醒来就是在陆府里,睁眼见到的是陈小刀泪汪汪红通通的眼。

在诏狱里的那几日极为痛苦,意识自动屏蔽了那段记忆,他后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陈小刀的呼唤下才睁眼的。

但潜意识里显然还记得牢狱的恐怖,一到这鬼地方,记忆就被唤醒了。

某种程度上,当年卫鹤荣还算是救了他一命。

陆清则闭了闭眼,挥去那些令人不快的阴冷回忆,步履稳稳地走了进去。

郑垚小心观察着陆清则,见他没有任何异状,提起来的心才放了下去。

徐恕被关在最深处的大牢里,陆清则就算做好了“假戏得真做部分”的准备,看到他时,也属实被冲击了一下。

他穿着囚服,身上乌糟糟的全是数不清的血迹,血糊糊的,视觉冲击力巨大,看得陆清则眼皮直跳。

听到脚步声,徐恕掀了掀眼皮,见是陆清则,哼出一声:“病人还跑这种地方来,我看你是又想折腾我了。”

陆清则张了张唇:“……现在看起来比较像病人的,应当不是我吧。”

徐恕又看他一眼。

然后突然跳了起来,抖了抖衣袖,背着手,一脸血的傲然:“我行医者,自然清楚哪里该伤,哪里不该伤,哪里伤了后看起来最唬人,收起你那一脸的担心,这是对我的侮辱。”

陆清则自然看得出来,没徐恕说的那么简单。

他静默良久,低声问:“徐大夫,您为何……”

“非要说的话,算是报恩吧。”徐恕也不蹦了,缓缓地坐下来,“陛下将师妹生前的最后一件遗物,交予了我。”

是那支梅花簪?

陆清则完全没料到,宁倦居然会将这个交给徐恕。

在原著里,那支梅花簪可是暴君心中唯一的慰藉。

陆清则静默良久,低声开口道:“徐大夫,与卫鹤荣往来,需慎之又慎,你想好如何应对他了吗?”

徐恕皱着眉:“他既然会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感激得无以复加,有什么不对吗?”

陆清则摇头:“错了,卫鹤荣一开始恐怕不会暴露身份给你,面对卫鹤荣,你若是上来便这般态度,反而会引得他生疑,所以只需要以你平日的态度对待便可。”

“什么态度?”

郑垚抱着手靠在边上,闻声插了个嘴:“就你那个‘天王老子来了老子都不给面子’的大爷脸。”

徐恕:“……知道了,你嘴都白了,赶紧滚出去,免得陛下又来找我的晦气。”

陆清则感觉他在造谣。

出了诏狱后,陆清则又在北镇抚司待了会儿,甚至和郑垚一起用了晚饭,直到天色稍暗,才离开官署,回了乾清宫。

抵达的时候,太医们刚从寝殿里出来。

见到陆清则,陈科上前来问:“听说陆大人去了诏狱审问徐圆,可有审出什么?”

陆清则垂下眼,似是疲惫地沉沉叹了口气:“徐圆拒不开口。”顿了顿,他眼底流过丝凌厉的冷光,“就算徐圆不交出解药,以太医院之能,找出解药配方也不需多久,谋害天子,罪不容诛。”

陈科低下头,隐藏眼底的神色:“哎……真是糊涂啊,陆大人放心,太医院正在竭尽所能,陛下必会安然无恙。”

陆清则朝他一揖,不再多言,目送陈科等人回到偏殿,继续商议解药药方。

太医院当然会竭尽所能。

就算卫鹤荣想命陈科做什么手脚也做不了,毕竟宁倦身份摆在那里,十几名御医会诊,共同商量药方,反复审阅,想在里面掺上什么,必然会被一眼看出。

陆清则收回视线,走向寝殿的脚步快了三分。

长顺寸步不离地守在御床边一整日,见陆清则终于回来了,果断把手上的药碗交给他。

陆清则伸手接过,有点疑惑:“白日里的药呢?”

长顺嘿嘿笑:“按着徐大夫的嘱咐,陛下这药每日只需喝一次。白日里太医都在,为防他们发现,咱家端来的是他们开的药,再趁他们不注意,全倒掉了。”

不然白日也要喝药的话,陆清则不在,还有谁能给陛下灌进去啊?

陆清则弯了弯眼:“你倒是机灵,去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吧,我给陛下喂药,等陛下醒了填填肚子。”

长顺应了一声,乖乖下去了。

怕宁倦平躺着不好喂,陆清则依着昨日的姿势,把他扶抱在怀里,给他喂下了药。

大概是昨日的药起了效果,今日宁倦醒得要比昨日快。

长顺送来吃食后没太久,少年的长睫动了动,还没睁开眼,先沙哑地叫了声:“老师。”

听到陆清则的回应,宁倦含笑睁开眼:“这种感觉真好。”

陆清则弹了下他的额头:“病歪歪的,哪里好了?”

宁倦直勾勾地望向他,脸色略有些苍白,语气理所当然:“每日醒来,睁眼就能看到老师,不是很好么?”

所想便能见,所呼有所应。

再好不过了。

宁倦说话时的眼睛微微亮着,一瞬不瞬注视着陆清则,语气很认真。

倒让陆清则感到了一丝微妙。

这孩子,黏他黏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

但宁倦很快就收起了那道炙亮的眸光,嗅到香气,努力自己撑坐起来,眨了眨眼:“老师,我好饿。”

陆清则心底升起的那丝微妙被打断,顿了顿,转身去拿碗时甩了甩头。

宁倦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弟弟,他们俩相依为命多年,宁倦又安全感薄弱,黏他一点不是很正常么?

他方才差点想哪儿去了。

宁倦还中着毒,浑身没什么力气——也不是没有,但在陆清则面前就是没有。

皇帝陛下跟只雏鸟似的,陆清则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咽下后,扫了眼陆清则的衣裳:“老师出去过?”

在等待宁倦醒来时,陆清则其实去沐浴了一番,又换回了寝衣,不过宁倦能看出来,也不意外。

他便将持着谕旨去文渊阁、以及去北镇抚司的事说了说。

宁倦叹了一声:“老师还是去了,我不想老师劳神的。”

真的不想吗?

陆清则又喂了他一勺汤,状似漫不经意问:“听徐大夫说,你将那支白玉梅花簪给他了?”

面对陆清则,宁倦很坦然:“那支簪子于我而言已经没用,给了徐恕,一则圆了母亲生前心意,二则能让徐恕心甘情愿为我办事,很划算。”

陆清则眸光浅浅,若有所思:“所以你这是算计了徐恕?”

“这是算计吗?”宁倦歪了歪头,眼神无辜。

陆清则搅了搅碗里的燕窝银耳汤,嘴角含笑:“是与不是,唯看陛下,不看我。不过不告诉我此次计划的详情,特地让我在陈科面前流露出自然的神态破绽,我想应当算是吧?”

宁倦整个人登时一僵。

陆清则看他那副僵硬的样子,安慰道:“果果这是什么表情,我并未在意,只是想解解惑而已。”

他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直到听到徐恕那么说才有了丝怀疑。

昨日内有陈科,外有卫鹤荣,宁倦需要一个不知情的他,来同时骗到这二人,就为了计划更顺利一些,所以什么都不告诉他。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又完全在意料之中,毕竟宁倦做决定的时候,也的确从不会特地知会谁。

宁倦的反应却比他想的要大得多,猛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呼吸有些急促:“老师别生气,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陆清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都说了我没有在意,别急。”

宁倦的脸色又似白了几分,抓着他的手不放,一时却又说不出什么。

窗户开着,夜色又侵下了三分,或许是昨日下雨的缘故,今日也不见月,一阵风从外面吹入,倏忽吹灭了蜡烛,室内顿然陷入黢黑。

眼前陡然一暗,陆清则想要拉开宁倦的手,去重新点亮蜡烛,宁倦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了,用尽全力一拽。

好在陆清则有所防备,中了毒的宁倦力道也不如以往,陆清则只是被拽得踉跄着坐到床上,手臂被少年紧紧抱着不放。

陆清则已经开始后悔问宁倦那个问题了。

心里有答案便是了,问出来做什么。

只是被最信任的学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顺手利用了一把,有种不得信任的感觉,心里有点发闷罢了。

宁倦的呼吸声有些重:“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陆清则和颜悦色地“嗯”了声:“老师知道。”

“……你不知道。”

宁倦额上浮出层冷汗,不知道是痛意还是黑暗,让他呼吸愈发促乱,声音低微下来:“老师,我不需要那支簪子了,是因为……你。”

最后那一声很小,钻进耳中,却有种如雷般的轰动感。

陆清则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手被紧紧按在少年的心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宁倦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仿佛震动着他的手掌,掌心一片炙灼滚烫。

陆清则的指尖不由蜷了蜷。

黑暗中,少年紧紧锁在他身上的眸光依旧极有存在感,难以忽视,仿佛在热切地等待着某种回应。

陆清则垂了垂眼,坚定而有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话音淡淡:“天暗了,看不清东西,也说不清话,我去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