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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1 / 2)

重阳当日,登高祭祀途中,卫鹤荣残党意图谋逆,提前埋伏了数百人在山上,不料皇帝陛下早有预料,黄雀在后,当场擒获了所有逆党,为首的兵部侍郎崔晋被就地格杀,其余人等,悉数交归北镇抚司。

除此之外,劫持陆太傅的樊炜等人,除陆清则以毒箭封喉的樊炜,其余人全被带回了京城。

不过陆清则也没精力听这些。

还没回到京城,他就昏迷过去了。

樊炜将他丢在湿冷的地上,加重了风寒,即使即使用了药缓解了头疼,回来的路上,陆清则浑身热烫得像一块被丢进火堆中的石头,仿佛下一刻就会因过度的热度炸裂,还好徐恕被叫过来随行,及时给陆清则又施了针。

回到宫里时天色已暗,陆清则的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一会儿含糊地说冷,一会儿又觉得太热,想要挣出被子。

宁倦只能用被子将他裹起来抱紧,免得他受冷。

床幔低低垂落,郑垚跪在地面,前来禀报捉到的樊炜残党,模糊觑见里面的情景,眼皮止不住狂跳。

下山的时候,陆清则是被陛下抱着走的。

他当时偷瞄了一眼,也没觉得有问题,毕竟陆大人都半昏迷过去了,让其他人抱陆大人下山,陛下肯定不允。

但现在都回宫里了,陛下在床上还抱着陆大人,这是不是就有点……

郑垚脑中闪过陆清则那张脸,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不是吧?

宁倦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面不改色地听完郑垚的汇报,冷淡地应了声:“先将秦远安带去北镇抚司关押着,其余人……”

床幔后传来冰冷的两个字:“极刑。”

胆敢伤害陆清则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郑垚欲言又止了下,最后还是无声磕了个头,退了下去。

周遭安静下去,只有怀里人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宁倦用指尖抚平他因高热而紧蹙的眉尖,怜惜地吻了吻他眼角的泪痣:“没事了,老师。”

“我听你的话,快点好起来吧。”

陆清则昏迷了两日,终于在一场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醒来。

睁眼迷瞪了会儿,意识缓缓归位后,陆清则扫了眼周围的布置,就知道这是哪儿了,半点也不意外。

宁倦的寝殿。

小崽子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什么,总要叼进自己的窝里看着才放心。

虽然还未到冬日,地龙已经提前烧了,暖融融的,长顺就守在床边,托着下巴打着盹儿,没防手一滑,下巴嘭地砸在椅背上,疼得哎哟哎哟叫唤,发现陆清则睁着眼,揉着下巴大喜过望:“陆大人,您可真是吓死咱家了,陛下把您抱回来时,您浑身烫得哟……您饿不饿?咱家去厨房叫午膳,哦,还得去禀报陛下!”

见长顺跳起来要忙碌,陆清则按着额角,嗓子像是被砂砾磨过,声音又低又哑:“陛下呢?”

长顺赶紧为宁倦解释:“陛下一得空就守在您身边,只是现在前朝的事太忙了,两刻钟前才走呢。”

卫党刚拔除,宁倦大权得握,繁忙程度是在江右时的几十倍,确实不能每时每刻陪在陆清则身边了。

陆清则反倒觉得松了口气,闷闷咳了声,慢慢撑坐起来,恹恹地摆摆手:“不必去禀报陛下了,拿点清淡的东西来,我吃完便回府了。”

长顺心里一咯噔,挤出笑来:“您身子还没恢复,在宫里多休养几日吧,您看您一脸病气的,陛下又要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忧了。”

长顺,你倒是很会为宁倦分忧。

陆清则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当不起陛下的茶不思饭不想,去吧。”

长顺头皮发麻,不好违抗陆清则,但更不敢违抗宁倦,笑着应了,一出门就抓来自己的小徒弟,让他跑腿去禀报陛下。

等陆清则喝完粥,捧着长顺端来的浓黑苦药,正漫无目的地思考能不能建议徐恕多做点药丸的时候,宁倦便回来了。

少年帝王还穿着颇为正式的玄服,浑身裹挟着几分从外头带来的寒意。

也可能是他自个儿散发出来的。

陆清则丝毫不奇怪宁倦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心里一叹:就不能有让他意外一点的发展吗?

宁倦俊美的脸容紧紧绷着,显得有些冷峻,进来先仔细看了看陆清则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缓了缓:“比昨日好些了。”

陆清则由着他忙活,低头喝药。

宁倦也不说话,就站在床边等他喝药,看他雪白的喉结清晰地滚动了几下,眸色微暗,一时心底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个可惜的念头:怎么就这么乖地把药喝下去了呢?

若是陆清则嫌药苦,不愿意乖乖喝药,他就可以给陆清则喂药了。

不是在陆清则意识不清时喂,而是在他清醒的时候。

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眸惊诧地瞪大时,应当也漂亮得很。

隐秘而阴暗的念头无声膨胀着,光是稍微遐想一下,血液都在翻沸。

宁倦摩挲了一下指尖,轻轻地呼出口气。

等陆清则喝完药,宁倦坐下来,看他依旧面带病色,唇色苍白得很,本来气冲冲地回来想问的话,到了口也不由得柔和下来:“老师怎么刚醒就想出宫了?”

陆清则放下药碗,慢慢道:“果果,后宫重地,外人本就不该常住。”

宁倦想也不想地反驳:“老师不是外人。”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陆清则刚醒来没什么味觉,都被苦得舌根发麻,只能捻了颗蜜饯含着,难得说话还口齿清晰,“但我不希望樊炜那样的误会再出现,影响到你的名声,你是皇帝,言行都会被记载成册。”

宁倦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想要将心里的话倾吐而出,勉力克制住:“我不在意。”

陆清则淡声道:“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在意。果果,这种风言风语,无论是影响到你,还是影响到我都不好。”

见宁倦瞬间沉默下来,脸色开始有点不好看了,陆清则决定将话再说开一点:“往后我若是遇上喜欢的姑娘了,也不好和人家解释。”

长顺:“……”

长顺屏息静气,默默背过身,面对墙壁,当自己是空气。

宁倦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清则。

分明气息如蜜,但陆清则是怎么用那么柔软的嘴唇,说出这么刀子似的话的?

或许是因为高热退下去了,陆清则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昏睡了两日,又清减了几分。

这些在克制着宁倦的情绪。

陆清则不闪不避地直视他的眼,嘴唇又动了动。

宁倦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陆清则再多说一句他不喜欢的,他可能就当真再也遏制不住情绪了,在陆清则的话出口之前,倏地起身甩袖,大步离开了寝殿。

长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面壁状态解除,探过脑袋来,见陆清则直面着宁倦的怒气,还镇定自若地坐在那儿,又吃了个蜜饯,忍不住苦着脸道:“陆大人啊,您就别惹陛下生气了……”

陆清则觉得有意思,微笑着看他一眼:“我说了什么很令人生气的话吗?”

长顺语塞。

按常理来说,是没什么,但是陛下不一样啊!

陛下那点心思是越来越藏不住了,陆大人当真没发现吗?

虽然这事说出去不好听,但陛下就是想要陆大人,谁又能阻止?

陆清则呛了下长顺,咽下那颗蜜饯,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掀开被子,慢慢坐起来:“长顺,劳烦你给我拿身衣裳来。”

之前在马车上时,陆清则昏过去前,思索了很久。

他和宁倦相处多年,宁倦接触的人太少了,所以对他有过度的依赖。

现在宁倦扫除了朝堂上的障碍,真正地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之上,已经不需要再依赖谁了。

站在高处不胜寒之地,宁倦就会明白,老师只能教育、引导他,但不会是陪着他走到终点的人。

在此之前,他还是别太靠近宁倦的好。

吃完粥又喝了药,陆清则恢复了点力气,换上长顺送来的衣裳,想要出宫回府。

外面秋风冷瑟,看陆清则还在浅浅咳嗽着,长顺实在没法,按住陆清则,一溜烟跑去找宁倦,硬着头皮将陆清则要出宫的消息说了。

话音落下,屋内霎时一片沉寂的压抑,叫人喘不上气。

片晌,宁倦闭了闭眼,冷冷道:“送他回去。”

长顺没想到陛下是这么个回应,傻了一下,也不敢问,低着头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宁倦走到窗边,从缝隙里看着陆清则被长顺扶着走出屋,似乎是察觉到了目光,略微顿了一下,没有回过头来,径直钻进了遮得密密实实的马车里。

看着那道消失在车帘后的清瘦身影,宁倦咬了咬牙。

明明发现了,明明什么都知道。

陆清则不会以为,他对他是因依恋而产生的错觉吧。

在江右一行前,他的确也分不清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终日内心折磨,因陆清则的每一个接触而惶惶不已。

但他早就明白了。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宁倦漠然地想,陆怀雪,朕再给你一点时间想清楚。

陆清则本来就没好全,回到陆府后,又病了大半个月。

大半个月里,每天都有被锦衣卫带走的人,上早朝时,

内阁如今只剩两位阁臣,各殿虚位以待,所有人心里都有隐隐的猜测。

其中必定会有陆清则吧?

陆清则现在兼吏部尚书、国子监祭酒。

吏部是官员升调所在,官员都得看他们脸色,国子监的监生许多不必参加科举便能做官,自然也无数人削尖了头想挤进去……若是再入阁当了首辅,说是权柄滔天都不为过了。

就连卫鹤荣权势最高时,也没他现在的权力惊人。

身居高位,也是处在风口浪尖,自然无数人议论。

但出乎意料的是,陛下似乎暂时并没有让人填补空缺的意思,就连他敬重信任的陆清则,也没被选进去。

加之陆清则一病不起多日,陛下也没有像以往那般,亲自去陆府探望,只是时不时叫人送些赏赐去陆府。

众人忍不住揣摩圣意,思索着这向来和乐融融的师生俩,莫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了?

寻常师生闹矛盾没问题,但这个学生可是皇帝陛下啊。

再扒拉下历代帝师的下场,一时大伙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巴结陆清则了,心里又不由感叹。

陆清则撑着病躯,一手带大了小陛下,如今陛下行事利落狠绝,心思又这般难以揣摩,其实颇为可敬。

若是他也落得那般下场,那就是可悲可叹了。

虽然不少人揣摩着圣意,不敢动作,但也有许多人都选择先捧为上,陆清则在病中也没个消停,陆府日日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人借着来看病为由,携带一堆礼物过来。

陆清则头大不已,干脆闭门不见客,让陈小刀都拒了。

他现在身居要职,得罪几个人不要紧,真要把礼都给收了,那问题才大了。

除了郑垚和陆清则一手提拔上来的几个官员外,最坦荡来探病的莫过于史容风。

听说陆清则病了,大将军差点骑着马就来了,被唐庆好说歹说,劝着坐上马车,唧唧歪歪了一路带过来。

一到陆府,见陆清则病歪歪的,坐在烧着炭盆的屋里都得裹着大氅,抱着小手炉,史容风啧啧称奇,嘲笑道:“你这小子,怎么还没我这个将死之人健朗。”

唐庆额上青筋直跳:“大将军!您不要张口闭口的这个字,忌讳,忌讳!”

史容风满不在乎:“忌讳什么,这不是事实吗?”

唐庆气得够呛:“陆大人,你说的话大将军能听进去点,劳烦你说说他吧!”

陆清则是难得不啰嗦的,史容风怕唐庆把他给带坏了,虎着脸赶人:“下去下去,就你话多。”

等四下无人了,史容风才瞅了眼外头,意味深长道:“陛下很担心你的安危啊。”

整个陆府内院,都是宫廷侍卫在守着。

经过樊炜一事后,宁倦无声无息间又调拨了一倍人手来。

陆清则面不改色:“卫党虽除,但犹有隐患,陛下谨慎些也正常。”

这话倒是不假,卫鹤荣的人在朝廷里扎根多年,不少官员为了前途,不得不与卫党结交,盘根错杂之下,铺出去的网范围之大,难以估量。

何况还有许阁老这么个老顽固在。

许阁老虽年事已高,有些老糊涂了,但他年轻时,也当过言官之首,桃李满天下,早早支持宁倦的朝臣里也有他的门生,宁倦容忍不了他的指手画脚,就是看在那些官员的面子上,也得找个令人不可辨驳的理由,才能处理掉他。

史容风岂是那么好糊弄的,直言道:“我看京城现在的风向,都说卫党倒了,又要冒出个陆党了。”

陆清则啼笑皆非:“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我知道你没那个心思,”史容风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沉了下去,“我也从未有过那种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