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万千墨云涌动,遮星蔽月,连一丝亮色都不见。
而海上也是黑水沉沉,与天浑然同色,汤汤荡荡,惊涛暴骇,流沫千里,悬水万丈。
测之莫量其深,望之不见其广……
在舟身两侧往来之鱼兽。
皆是吞舟鲸鲵,素蛟丹虬,元龟灵鼍,修蛇大鳖等等。
其形若山岳崔嵬,庞然无边,横奔冲撞于重水之间,载沉载浮。
齐声发吼时候,厥势吞舟,若雷霆之音,遍彻数十里海疆!
种种奇形怪状,难以胜数……
……
此时已是夜阑。
哪怕门户上置有简易的隔音禁制,那海中巨兽的吼叫声音还是可隐约传入耳中。
而姚宇却也并不当回事,早习以为常,只拿着一本颇为厚实的志怪,看得正出神忘我。
他虽是第一次替族中办事,前往玉泉仙市拜会一位前辈,不至使双方交情生疏了。
但似这等大海舟,却已是乘坐了不下了十数回,并不算新奇。
这等渡海宝阀本身就是一件仙道符器,坚固非常,不然也经不起海上的风浪摧折,且舟身上往往涂有一种名贵香料,可以驱赶大多灵智蒙昧的海中巨兽。
此香乃是东海龙宫的所创,名为“飞解散”,非仅是入水不消不散,反是可助这重重水气,将幽香扩开,使之更为浓烈。
寻常修道人闻得此香,倒无什么异状。
而至于那些灵智不开的寻常海兽,却在一嗅之后,大抵都会将涂了香的海舟视为同族,少有侵扰冒犯的举动。
且拉扯海舟的三条大海蟒也是异种,海舟上的管事和力士们皆是有修为在身的。
因此缘故。
虽那兽嘶声音虽是森怖阴寒。
姚宇却也只将之当做耳畔蚊蝇嗡嗡,未多在意。
而忽然,他身躯不由自主一颤,向左处倾倒过去,壁上的几幅山水挂画也是狠狠一斜!
劲风扑面,烛光骤熄!
在琉璃盏器碎裂的清脆声音中。
姚宇愕然瞪大眼,却才刚将双腿迈开,整座大海舟又是轰然一震!
若非他在心中存了个小心,暗暗戒备,只怕会被这一巨震给抛飞出去,跌个乌眼青。
待得姚宇皱眉分开门户,放眼察去时候。
只见浊浪击天,腥气大盛。
飓风之中,一头生有双翼的飞鱼正同三条大海蟒在撕咬争斗,彼此鲜血淋漓,搅得水浪重重!
而海舟上的两名管事正带着一众力士抱团援手,各式的符器和法箓透出禁制,打在那头庞然的飞鱼身上,令得那飞鱼更是暴躁焦狂。
最后索性不管不顾,直接将身狠狠朝海舟撞来。
欲将此船压进水下,连带着整船人,都拖到海沟深处!
“……今儿真个是撞鬼了,还能遇见这等奇事?”
姚宇踉跄稳住身形,面皮抽了一抽,心中略觉无奈。
这大海舟上虽涂抹有“飞解散”,能规避大多海兽的搅事生乱。
但也有少数,却是例外。
也不知那飞鱼是到了交媾的时节,性烈狂躁,又或被何物扰了心神,竟连“飞解散”都不管不顾,铁了心要对海舟下手……
心中埋怨了一番后,姚宇也将精神打起。
他小心翼翼将那看到一半的志怪收入袖中,默掐法决,便吐出一道灵符,须臾化作了一道金鞭,迎风便长。
稍顿一顿后。
金鞭便以流星赶月的势头,狠狠敲在了飞鱼的腹下!
这一击竟打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隆隆震耳!
“……”
姚宇愕然视去,见飞鱼腹下居然生有一层薄如蝉翼般的白鳞,肉眼几不可察。
虽鳞甲看似并不厚实,却将他那一鞭的力道给挡了足足六七成,余势虽令飞鱼身躯一颤,却还谈不上重创。
在他皱眉时候,不远处的门户也是忽然一开,传来一声哈哈大笑。
姚滢双手叉腰,叫道:
“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献丑!”
“你行你上!”
姚宇恼羞成怒。
“我上就我上。”
姚滢哼了一声,掷出一口犹若青玉铸就,缀五色丝绦的纤巧飞剑,在空轻盈绕转几圈,便猛得斩去。
却还没触到飞鱼,便被一尾巴给悍然拍飞,跌坠进了巨浪深处。
“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拿出来献丑?”
姚宇反唇相讥。
而这时。
中下两层的船舱,也各有修士陆续走出,各施手段,纷纷朝飞鱼打去。
眼下众人皆在无边汪洋之上,称得上是同舟共济,利害相等了。
若是这艘大海舟被飞鱼打烂。
难去玉泉仙市都尚且是小事。
东海风急浪高,罡风狂猛,又有无数海兽、凶狞精怪栖居此间。
假使失了回复调息的场所。
一些修为低弱的修士纵有道行在身,怕也是会被生生拖死,殒命在这无垠海疆……
眼下,在诸修的合力出手下,本就不算危急的形势,更是彻底向着诸修这面倾斜。
未多时,在一个黑衣管事终于不耐,祭起来一口厉害飞梭,奋力一动,便钻破了飞鱼鳞甲,艰难刺进了飞鱼的内腑。
只霎时之间。
便有血流如瀑,染红了周围海域!
庞大的尸身砸入海水。
激得浪花滚滚,高达百尺!
“有不知是哪家的畜生未拴上绳,愈发蹬鼻子上脸了!分明一直是收手让着,却还如此不知好歹!”
那黑衣管事将飞梭收入袖中,看着近前的庞大鱼尸,似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阴,小声骂了一句。
这飞鱼倒并非是那些懵懂且无灵智的海兽。
其非仅开了感应。
且观身上的缰绳和锦鞍等物,显是个有主之兽,应为修士特意豢养的灵宠。
因此缘故,在飞鱼袭扰舟船的时候,两位管事也是约束着海蟒们,令它们收了几分气力,勿要过分卖命。
只等那飞鱼主人赶过来时,再同那主人说道。
不过苦候许久。
却并无一人来此。
那飞鱼见形势如此,反而还以为海舟管事是惧了它,愈发得意猖獗,不知死活!
“这飞鱼也算厉害了,背后主人应是个有来头的,我等杀了这畜生,只怕会有些麻烦……”
黑衣管事身旁不远,一个老管事闻言不禁叹了一声,颇有些忧心忡忡。
“纵兽行凶,着实是天理难容,杀了便杀了,又能怎样!我等身后站着玉泉仙市,玉泉仙市的东主却是龙族!除开八派六宗,谁能奈何我等?!”
那黑衣管事望着载沉载浮的飞鱼尸身,目芒微微闪烁,心下显是也有些后悔。
但事已至此,却也容不得他再后悔什么了。
冷哼一声后,就将身一转,带着几个力士和仆僮,向方才出手的众修致谢去了。
等到他一个个稽首答礼完毕,行到上层船舱时,姚氏兄妹皆是挺着胸膛,面带得色的模样。
“……”
黑衣管事见状虽暗觉好笑,但明面上的功夫却丝毫不落。
只吹捧恭维几句,便将这对兄妹俩给哄得心满意足,露出了笑颜。
尔后黑衣管事目光一掠,瞥得某处,神色便不自觉恭谨了许久,忙稽首道:
“尊客安好,适才多有惊扰,实是得罪了,眼下那海兽已除,接下来的路途应可太平无事了。”
姚氏兄妹闻言一怔,急回头看去。
却见身后不远,不知何时竟站有一个面目冷峻的瘦高道人,两眼灿如寒星,锋锐迫人。
其虽生得面貌平平,只是中人之姿,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气度却如出鞘利剑一般,刺骨生寒,叫旁人不敢忽视!
“太平无事,只怕也未必如此。”
陈珩回了一礼,摇头道:“那飞鱼应是有主之物,能纵兽行凶,想来它主人也非什么善徒,接下来,恐有一番波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