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未时,日偏西,风雪稍缓。
贾庄明军大营周围已是一片残破,营墙多段被毁,外围的沟壑也已经是被填成了平地。
营内外原先林立的哨塔和炮台,也已经是被毁去了大半。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地面之上死尸相籍,横布遍野,原本覆盖在其上的白雪也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所侵湿。
土地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松软,很多地方仅仅是行走都困难无比。
卢象升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血潭一路向前,身后跟随着他的一众亲卫甲士人人皆是带伤。
居于阵中安然指挥从来都不是卢象升的风格,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才是他常做的事情,这一战自然也并不是例外。
卢象升身上的征袍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他手中的刀从辰时鏖战到现在已经是换了三把,现在手中拿着的刀是一把宽背顺刀,原先是属于一名建奴牛录额真的。
不过现在那建奴的牛录额真早已经是下了黄泉,去面见地府的判官了。
辰时天亮之后,清军完成了集结之后便立即向着贾庄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不过并非是短兵相接,清军集中了他们搜罗到大小火炮在外围设下阵地,先行发炮轰击明军大营。
炮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清军不急不缓逐渐推进阵地,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填平了沟壑,而后才推着盾车发起了进攻。
大战从巳时一直持续到了未时,清军依托着盾车不断的推进,而后将火炮阵地不断前移,不断的拔除着贾庄明军大营内设下的瞭望台和炮台。
双方围绕着营墙,还有瞭望台、炮台不断的鏖战。
清军配有重弓重箭,但是宣大军的武备也不差,在卢象升的统管之下,宣大军早已经不再是数年之前那支冬天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的乞丐兵。
宣大军中的战兵,几乎是人人披甲,虽说一些甲胄的质量不佳,但那也是铁甲。
除此之外他们所持的长枪和刀剑都也都是精铁打制的上好兵刃,在不是那些淤积在武库之中的破烂货。
宣大在卢象升的整顿之下,各地军器局也都已经是改头换面,宣大军中的火铳质量也都有保障,铳炮也算是犀利。
而且在前不久,卢象升还调来了三千余杆精良的鲁密铳进入宣大。
鲁密铳加长了铳管,重量略大于鸟铳,射程极远,威力也更大,在结构上更优于鸟嘴铳,而且精准性也颇高。
因此在对射的阶段,宣大军也没有被清军完全压制,甚至凭借着鲁密铳射程远的优势,在局部战场之上还取得一定的优势。
“督师……”
卢象升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被一众甲兵簇拥的杜文焕,他的眉头微蹙,清军的进攻刚退,他也才刚刚从一线退下。
杜文焕指挥着中军,按理来说应该在坐镇指挥,但是现在前来找寻他,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可是营中有变?”
杜文焕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营内火炮弹药将绝。”
卢象升的神色难堪,神色接连变幻了几次。
这样的情况他也早就有所预料,在保定府的时候,便已经是处于断粮断饷的状态,断粮断饷自然也断了供。
粮饷都没有补充,火药炮弹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补充。
“轰!”“轰!”
卢象升回头向后,身后沉寂了些许时间的炮台再度发出了轰鸣。
“我已经吩咐炮手放缓了开炮的间隔,但是最多只能再坚持到这一轮打完,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顺刀,转头向着东南的方向望去。
东南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些许清军的游骑从其上一掠而过。
清军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四面合围,而是留下了一面。
数个时辰的鏖战,烈度远超此前数场大战,但是士气却并没有动摇多少。
卢象升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卒之所以还能够坚持。
正是因为身陷绝境,早知事不可为,军校皆存赴死之心。
留下一面,看似生路,实则却是真正的绝地,
围三阙一是阳谋,并非是阴谋,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露出的那一面仍然能够瓦解人的拼死之心。
那空出的一面,表面上的生路,就算是众人都知道是死路,但是心底中却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求胜之心。
而留出的东南,也是清军想要释放出来给他的另外一个信号——高起潜不会来了。
高起潜就在鸡泽和威县附近,距离贾庄不过五十里地。
若是高起潜真有心思想要提兵支援的话,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能够赶到了。
但是东南方仍旧是维持着原样,并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
卢象升回过头看向前方,耳畔是清军阵中不断响起的号角声,清军正在集结下一波的攻势。
透过残破的营墙,越过满地的尸体,入目之处能够看见的,是层层叠叠,浩如烟海的清军步骑。
刀枪如林,剑矛似麻,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黑压压的旗号在狂风之中不断的翻涌着,清军大阵之中无数的军卒顶盔上的缨穗恍若麦浪一般滚动。
清军的大阵之后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一颗颗炮弹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鸣叫声,呼啸着砸将而来。
“退到安全地带!”
炮战再度爆发,卢象升手执着顺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炮战的时候,步兵站在炮台的附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白白遭受损失,损伤士气。
炮击是信号,是清军完成整队的信号。
数个时辰的鏖战,清军的战法几乎如同公式一般。
先是火炮狂轰滥炸一番,然后步兵大阵缓缓推进,抵至一定的距离之后,清军的火炮会停止轰击,因为已经存在了误伤的可能。
在火炮停下之后,清军才会发起推着盾车发起进攻。
不远处,清军的甲兵已经是重新完成了集结,密密麻麻的清军辅兵跟役推着层层的盾车、木盾已经是涌了上来。
盾车之后,是无数手持着弓箭的轻甲弓手,在那些弓手的身后,则是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利刃充作陷阵死兵的各旗重甲。
那些重甲多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身强力壮,满脸的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