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大明帝国又向前颤颤巍巍的迈出了一步。
哪怕是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哪怕是外部风吹雨打,但是仍旧大明帝国此时此刻,仍旧还是庞然巨物,气势犹存。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一,凌晨。
南直隶,凤阳府,固镇。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赤马,立在一处低坡之上。
坡下,一众顶盔贯甲的甲骑分立四处,俱是按刀引弓,全神戒备。
往昔繁华无比,作为南北商贾交汇之所的固镇,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
在汉中军的甲兵踏破了固镇的防线之后,镇守在固镇内的万民军便毅然决然将整个固镇付之一炬。
冲天的大火,几乎照亮了整个天际,恍若白昼。
可怖的火光在寒冷的北风之中吹拂之中不断的摇动,赤红的光芒映照在陈望的双眸之间,映照在每一名汉中军甲兵的心中。
腥臭的血气弥漫在残垣断壁之间,寒冷的北风在原野阔道之上悲鸣。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在大火之中燃烧着的固镇。
橘红色的火焰不断的跃动,火焰之中每一次的舔舐都会使得其中的建筑发出阵阵的哀鸣。
汉中军的军阵。
寂寥无声。
连番的大胜并没有使得一众汉中军军卒的士气高昂起来。
反而是使得汉中军军中的气氛越发的沉闷。
因为。
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也没有什么值得夸赞。
这一路而来。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军队。
他们面对的,只是一群手持着破铜烂铁,木刀竹枪的百姓。
一群在乱世之中苟延残喘,拼了命想要活下去的人。
一群和他们曾经一样,因为天灾人祸而家破人亡,而背井离乡,而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升斗小民。
倒在他们的刀枪剑炮之下的,不是入侵的外族,也不是涂毒地方的乱匪。
那些所谓的万贼军,那些乱匪,几乎都是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那怕是那些穿着甲衣,明显是统领打扮的万民军,很多也是同样如此,强壮者少之又少。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陈望眼神无波,心中平静,注视着所有的一切。
军中萎靡的气氛,并没有让陈望有任何失望。
因为这一切,正是陈望所想要看到。
相反,如果他麾下一众军兵看到这样的景象,是熟视无睹,是无动于衷。
那陈望才会真正的失望。
因为那代表着,他麾下的军队,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军队都一样。
只不过是官僚、地主手中的统治工具罢了,没有心,也没有魂。
陈望垂下目光,从山坡之下一众伫立不动的甲兵身上缓缓掠过。
他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早已经和这个时代的军队截然不同。
不仅仅是武备和训练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更大的区别是内在的不同。
马蹄声又远至近,一身戎装的陈功带领着一队甲骑从坡下疾驰而来,沿途的甲骑恍若破开浪裂一般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功驱马一路奔驰,直至近前才勒马止步。
而后陈功牵引着战马来到了陈望近前,皱眉低声,向着陈望禀报道。
“加上固镇镇外的四万万民军老弱,这一路来,我军已经是收纳的老弱妇孺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人……”
“李岩……是个成大事的人……”
陈望目光如常,下了一句定语。
事到如今,陈望也已经是清楚了李岩大半的筹谋。
“既解决了军中粮食短缺,又让我们背上了一个巨大的负担。”
李岩壮士断腕,将军中的二十五万老弱妇孺安置在固镇至宿州一带,让他们俘虏。
一路而来,万民军各处营寨之中粮草极少,明显就没有久战的准备。
李岩的心思,陈望自然是猜得出来。
朝廷的军事部署,从来不是秘密。
李岩自然是作为前锋的是他陈望,而南下督师的则是孙传庭。
汉中军声名也因为勤王一战而远扬四方。
汉中军军纪严格,更是有目共睹,亦如话本之中岳家军一般,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
而孙传庭为人狠厉,刚直不阿,但是狠厉的对象,从来都是作威作福的官僚,鱼肉乡里的地主。
对于百姓,孙传庭硬气不起来,也狠厉不起来。
孙传庭入秦履职,就任陕西巡抚之时。
是三秦的百姓,送出了家中的子弟,捐出了家中见底的钱粮,扶着他坐稳了陕西巡抚的位置。
黑水裕之战,跟随着孙传庭出战的标兵人人带伤,亡者大半,千户白幡。
北上勤王之际,直隶百姓挑水担粮,望风报信,千里追随。
遭逢陷害,锦衣卫前来锁拿,将要锒铛入狱之时,数千百姓闻讯赶来,将他的囚车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想要救出孙传庭。
百姓们不明白。
边事糜烂已久,建奴入寇荼毒数次。
如此终于出了一个能带兵打仗,驱逐北蛮,为他们报仇雪恨的总督。
为什么,朝廷却要将其惩戒下狱。
所以他们围住了锁拿着孙传庭入狱的锦衣卫。
最终,这些围住锦衣卫的百姓,在孙传庭劝说之下各自散去。
孙传庭饱受着病痛折磨多日,备受政敌攻讦,从政以来,无论经历何事,都是坚强以对。
而面对着维护着他的百姓,孙传庭却落下了泪水。
经历了这一切的孙传庭,又如何会将屠刀,对准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所以,李岩选择了将军中几乎所有的老弱妇孺都安置在固镇到宿州一带。
为的就是合情合理的让明军,将这些人“俘虏”过去。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二十五万人,每天的吃穿用度无疑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