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奴在在锦州城外筑起座营垒,环城相列,在营垒外深挖壕沟,树起栅木,各营间又挖深壕相连,如今的锦州城已是被围得水泄难通。”
孙传庭每说一句话,声音便更沉一分。
“锦州外城因为城内蒙古兵马叛降沦陷,锦州兵马如今已经是退入内城防守,建奴补护城河,毁坏城墙,祖大寿传信入京,言称锦州外援给养都断绝,仅剩三月左右的粮食。”
“朝廷现在正在议论,如何救援锦州。”
“辽东大战,就在这两月之间……”
如果说李自成侵入松潘、洮州,只是让陈望感觉有些意外。
那么现在孙传庭所说关于辽东的情报,则是让陈望心中生出了冷意。
蝴蝶的翅膀再度煽动,他的到来,引起的变故正在逐渐的增多,越来越多的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陈望清楚的记得松锦之战的爆发是在三月,锦州的外城沦陷。
而现在锦州外城却比历史上沦陷早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陈望皱眉深思,他有一个推想。
松锦之战进度被推前,最大的原因可能是清军在戊寅之变的南掠,得到的收获不多。
清军为了弥补这一损失,所以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和烈度。
“张献忠虽然仍在逃亡,但是左将军领兵在后,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看着愁眉不展的孙传庭,陈望犹豫了片刻,上前了一步,说道。
“至于辽东那边……”
“我等身处南国,距离辽东数千里之遥,就算是想要援助也是有心无力。”
“我们能做的,也唯有相信九边的军将,能够稳住局势。”
虽然已经是明知松锦之战的结局,明军的胜算不足两成。
但是如果能选,陈望还是希望明军能赢。
松锦只要一败,十数万大好的汉家儿郎,将会葬身边野……
山海关外的一切,都将归属于清军之手。
日后再想要将其收回,就需要花费十倍乃至百倍的力量。
就像是被儿皇帝石敬瑭送出的燕云十六州一般,难以收复。
劲风鼓荡,卷起征袍万千。
孙传庭闭上了眼睛,但是眉宇间的愁容却仍然挥散不开。
“陈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孙传庭转过头,目视着陈望,他的声音沙哑,缓缓说道。
“督抚请问,望,知无不言。”
陈望双眉微低,恭敬的回答道。
“你觉得……我大明……当真是气数已尽?”
陈望想过很多的问题,但是唯独没有想到孙传庭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陷阱?
这是陈望内心的第一想法。
莫非是孙传庭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出了什么。
陈望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也随之向着两侧掠去。
周围上百的甲兵,大半都是孙传庭的亲卫,他只带了陈功和七八名亲卫。
若是孙传庭,想要……
不对……
陈望很快反应了过来。
孙传庭应该没有察觉。
就算察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下他。
大战将起,军中任何变故都不能发生。
到底是久经沙场,短短的片刻,陈望已经是想明白了关窍。
抬起头,迎着孙传庭的目光。
陈望也确信了孙传庭的这一问题,并非是什么设下的陷阱。
因为,在孙传庭的眼眸之中,陈望却是没有看到往昔那般的锐气。
有的只是惆怅,有的是只是忧虑……
还有……哀伤……
虽然只是过去年许的时间,但是孙传庭却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的孙传庭锐气迫人,不过只是一省之巡抚,却敢与当时圣眷正隆作为兵部尚书,内阁首辅的杨嗣昌针锋相对。
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锐意进取,比起卢象升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着眼前与昔时几乎判若两人的孙传庭,陈望突然想到起了一首诗。
一首后世人写给孙传庭的诗。
得失谁算寻常事,挥剑斩却家国愁。
孙传庭和卢象升一样。
在走到绝境之时,明知事不可为,而仍然为之。
他们是中国历史上,最正统的文人形象,最正统的君子形象。
仁、义、礼、智、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倾尽全力,欲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是,最终……
他们还是失败了……
大厦将倾,岂是一木能支?
狂澜将倒,岂是一人可挽?
大明积弊已久,早已是病入膏肓……
河风愈急,哪怕是身穿冬衣,仍然让人感到冰寒刺骨。
陈望没有回答孙传庭的话。
从孙传庭的眼神之中,陈望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回答。
因为。
孙传庭。
他的心中。
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传我军令。”
孙传庭抬起了头,重新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河风冰冷,吹起层层波澜,散入远方天地。
带着孙传庭坚定的声音,一路传向远方。
“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