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周和花小妖默默地看着,感受着老人的意志,不禁有些动容。
即便风烛残年,命不久矣,应天机依然秉持着自己的意志,在践行自己的路。
姜御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我依然坚信没有命运,也一直不明白所谓天机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时局变化确实能在规则上有所体现,我也确实看到了一些。”
应天机急切问道:“敢问真人?”
姜御说道:“起伏极大,可谓滔天。”
应天机说道:“可会大乱?”
姜御说道:“或许。”
应天机说道:“是否涉及圣上?”
姜御说道:“或许。”
应天机说道:“是否以玄门为始?”
所谓玄门,亦是道门,但几人谁都明白,应天机这次问的是星君。
姜御的回答依然是两个字:“或许。”
应天机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可会波及无辜?”
姜御说道:“只限于修行界,但你我都明白,一切都没有绝对。”
应天机再问:“可会向好?”
姜御笑了笑道:“当然。”
应天机如释重负,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姜御看着老人的眼睛,摇头叹了一声,说道:“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应天机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说道:“老朽追求了一辈子,想明白着离开。”
这句话里的离开,和姜御的离开,意义相同。
姜御淡淡地说道:“如果你不接受李辛的邀请,应该能多活两年。”
应天机闻言,目光落在了谢周身上。
倘若他没有在黑市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寿命不会折损如此之快。
更重要的是,他的学生,祝林等人也就不会死去。
应天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的学生。
老人深吸一口气,把痛苦埋藏起来,看着谢周问道:“无垠剑最后卖了多少钱?”
谢周说道:“一百二十五万两。”
“不少了。”应天机说道:“去到司徒行策手中,也不算辱了无垠的名。”
谢周说道:“你能放下就好。”
虽然他与应天机有过过节,但对于应天机,谢周谈不上恶。
毕竟当初吃亏的人是应天机,得利的是他,而且应天机宁愿自己负伤都不肯伤害元宵,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应天机在人格方面没有问题,至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应天机太老的缘故,他过于迂腐。
他只看了谢周一眼,就断言谢周的未来一片血色,于是想要为民除害。
想到这一点,谢周忽然问道:“之前你说在我身上看到一片血色,具体为何?”
应天机说道:“血色指黎民之殇。”
谢周还未说话,花小妖皱眉说道:“果真如此吗,难道有人一眼就能看到别人的未来?”
应天机默然,说道:“有。”
谢周也沉默,心想确实有。
去年在大兴善寺,法显只看了张季舟一眼,就断言如果不加以外力,张季舟出不了长安。
事后谢周为此做了许多努力,可惜却依然没能阻止死亡的发生。
不过在谢周看来,法显对于天机的造诣不比应天机差,而张季舟无论意识深厚还是境界高低,都比法显差了许多,所以法显才能给出断言,但放在应天
机和他身上,应天机所谓的“断言”,难免就有了水分。
花小妖立刻追问:“就算看得到,难道就不会出错吗?”
应天机再次沉默,说道:“会出错,但老朽此生,只出过三次错。”
听到这话,就连姜御都来了兴致,问道:“哪三次?”
“清河何家是第一次。”应天机说道:“我看到何家会出一个极其了不得的人物,不弱于你们师徒,然而何家四子确实各个惊才艳艳,但与我的预测,都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第二次如何?”
“第二次就是真人您。”
“第三次呢?”
“第三次老朽从未跟任何人提起。”
应天机顿了顿,轻声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益州西南有个小镇上夜现虹光,天地异象诞下一子,老朽夜观天象,心有所感,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本想收他为徒,却发现他身受天谴,活不到三个月必将夭折。”
“然后?”
“天谴伴随着重疾,他生而不啼,被家人遗弃。”
应天机说道:“但他没有死,反而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
姜御道:“他是谁?”
谢周若有所思,轻声说道:“兰若寺法显?”
应天机愣了下,回神说道:“确是其人,如今拜入佛门,在兰若门下。”
“如今我已看不清他的命途,当然也已经看不清你的命途。”
应天机的目光回到谢周身上,他已经犯了三次错,就连他自己都不保证在谢周身上会不会犯第四次错,说道:“当日老朽被名誉蒙眼,绕过了考察取证的环节,请勿怪。”
谢周笑了笑,没接这句话。
……
……
盏茶喝完,应天机拄着杖,将姜御、谢周和花小妖送出小院。
“老朽斗胆,想向真人求一道真气。”
“求来何用?”
“弥留之际,最后一窥天地。”
“可。”
“多谢真人。”
“你观天一辈子,可有什么感悟?”
“有。”
“说来听听。”
“我见过无数人想要逆天,想要改变命运,然后沉寂在痛苦的挣扎中。大多数人的命运生来如此,是为天定,不在人为,难在人为,求不得,求不得……”应天机沉默,抬起头,望着暮时将要下山的夕阳,许久之后才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这老天爷不会开眼,他才是真正的王八蛋。”
姜御朗声大笑。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