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这么想。”
“自我看来,既然畜生自绝于人,那他就应该有自己和自己家人不被当人看的觉悟。”
“要想洗清这个罪孽,那只能用全家性命来还。”
袁熙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天空,悠悠道:“我无法想象,要是饶过他们,将来天下太平后的样子。”
“那些屠夫的儿女,和被残害百姓的儿女,上着同一所义学,走在同一条街道上,然后对后者说,我阿父杀了你全家,但我是无辜的,你不应该记恨这些,事情都过去了。”
“你若是后者,会有什么反应?”
“这样的天下太平,对后者来说,公平吗?”
“最悲哀的是,这种景象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很大可能,那些受害者的儿女们也一同被杀光了!”
他转过头来,面对杨凤,“你说说,这个太平盛世,凶手儿女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受害者反而只能在地下腐烂的太平盛世,这公平吗?”
杨凤还是第一次看到袁熙面目如此狰狞,在她的记忆中,袁熙仿佛永远都是胸有成竹,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淡定,即使黑山之战中被自己刺杀的时候,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袁熙一步步走近,“其实我很感谢这个乱世。”
“一个庞大的帝国,经过千年的时光,体内早已经充满了毒瘤脓血。”
“历朝历代的天子大臣,对着这摊东西不敢动刀,生怕一个不好流血而死,只能缝缝补补,甚或外面裹层粉来粉饰太平。”
“但大乱之世,却是个割去毒疮,放出脓血的好机会,这东西一直就在那里,朝代更替也仍是在那里,那此时不挖,更待何时?”
“治死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建立新朝就是了!”
“我还正愁找不到好借口呢!”
杨凤喃喃道:“说到底,你不还是想当天子.”
“没错!”袁熙张开双臂,一步步走近,“我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但你想想,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君王来说,真的有好处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不是应该收买人心,包括西凉兵这种好用的工具,未来将其变成自己手里的一柄刀吗?”
“反正那些被屠杀的百姓全家都死了,剩下的人谁会去和西凉军过不去?”
“我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死去的百姓做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祸不及家人,我此举会彻底逼疯西凉军,将我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我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为什么?”
杨凤不自觉道:“为什么?”
袁熙又走近一步,面对面看着杨凤,两人距离只有一尺,杨凤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不自觉后退半步,“为什么?”
袁熙站直身子,“为了公平!”
“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但若不能清算那些罪孽,尽可能铲除这些恶行得根源,那即使改朝换代,也不过是给腐烂的尸体裹上一层华丽的寿衣而已!”
“凭什么让凶手的后代也能过上好日子?”
“那对于用生命迎来太平盛世的人们来说,公平吗?”
“加害者不会感激,受害者心怀愤懑,这种问题再过数十年,数百年,还是会爆发,血仇,杀了祖宗先人的血仇,哪是这么容易消除的?”
“清算不彻底,便是彻底不清算,恶人的后代迟早会反扑,也许是数百年,也许是数十年,那个时候,难道受害者的后代,要在遭受一次惨痛的经历吗?”
袁熙缓缓把手举了起来,“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身为君王,必须要替沉臣讨回公道,即使手上沾满鲜血,背负所有罪愆,子孙后代被报复乃至死绝,也必须要做。”
“我若是不做,谁来做?”
“难道留给后人去做吗?”
杨凤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她擦了擦脸上的吐沫星子,艰难道:“但是开了这个口子.”
袁熙断然道:“我挖的河堤,我来堵。”
“堵不住,我便用自己的命去填。”
杨凤缓缓把刀收回刀鞘之中,转身往外走去,袁熙出声道:“你要回去?”
杨凤疲惫的声音传来,“弘农杨氏那位在屠城中生死未卜,我带走了义妹,让杨氏嫁入马氏,那这便是我的因果。”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去看看人是死是活。”
等杨凤走后,袁熙身后的吕玲绮才松了口气,把手中短戟扔掉:“夫君说着痛快,但我却一直提心吊胆,这么近距离,她若是发难,妾真的护不住夫君。”
袁熙也是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我知道,所以我才不退反进。”
“想要说服她,只能用真话,稍微掺杂一句假话,我在她面前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吕玲绮哂道:“那夫君还留着她?”
“不会真是看上她了吧?”
袁熙长叹一声,“她是我的一面镜子。”
“我若连她都不能说服,又怎么能说服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