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双筷子,尝了一块。
入口的那瞬间,一切都像种子一样疯狂滋长。
味道居然一模一样。
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僵。
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心力,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千里迢迢赶回去,都没有吃到,却在千里之外的沪城,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个味道总是格外安抚他。
小时候,父母总是上演各种扭曲的爱情观表演。
每次爆发的时候,奶奶就会把他带走,用小方巾包几块绿豆糕,陪他坐在台阶上数蚂蚁,看日落。
他问奶奶,爸爸妈妈总这样,到底是谁的错,是因为他吗,电视里总说妈妈们不离婚就是为了孩子。
奶奶却嗤之以鼻,那个硬脾气的老太太说了这辈子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错才不在你身上,你很乖,是我那个烂掉的儿子和你那个痴情得莫名其妙的妈妈。”
小老太太是十里八乡第一个和自己丈夫离婚的,当时她才二十岁,那时说离婚简直惊世骇俗。
只因为男人在外面逢场作戏。
旧社会里,别说出去寻花问柳,就是娶十几二十个小妾也常见,男人们还没被规训,尤其穷乡僻壤,依旧保有那种想法。
但她执拗地离了婚,哪怕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
小老太太拿着方巾布包:“我一直教他要自尊,自爱,没想到他还是继承了他爸的性子,一肚子花花肠子,小妄,你可别学他。”
他那时不完全懂,但也很坚定地点点头。
可是奶奶也没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味道。
那家店的店主和奶奶认识,奶奶总是买他家的绿豆糕给他吃。
每次吃到这个味道,都像离世的奶奶回到了他身边,在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他说没关系,奶奶陪着你。
没事,我们小妄没有错。
时妄眼眶微酸,却切实明白了昼眠的怨气。
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是他费尽心力为她做了这么一件事,满怀期待等她的反应时,她却说自作多情,他一样会痛。
她怨他,是应该的。
她明明做得这么好,这么关心他的情绪,在家里无人在意他除夕是否有吃到绿豆糕的时候,想给他惊喜,他却浪费了她的心意。
她越喜欢他,受的委屈越重,怎么怨他都是应该的。
时妄有种心里酸涩又如刀绞的感觉,想到她为自己做了这些事,心里是甜蜜的,但想到她受的委屈,那股心痛像是报复似的,让他辗转反侧。
不怕念起,惟恐觉迟。
偏偏他没有当场弥补。
时妄一夜都没睡着。
翌日清早,昼眠起床去洗漱,一看镜子就对上略青的黑眼圈。
而且整个人面色发白,脸似乎都小了一圈。
昨天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她一顿饭都没吃。
现在才觉得饿。
昨天是气饱了,有念头撑着,根本不饿。
昼眠洗漱完,穿着卫衣长裤下楼去吃早餐,小区c栋那条商业街很多早餐吃,她反而选了一家吃正餐的,因为她要大吃特吃。
为了男人就饿自己不值当,如果有人为了男人不吃不喝,她笑话她一辈子。
侍者拿着菜单上来,昼眠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一个人吃饭点十一个菜,侍者都惊呆了,问她是不是还有朋友要来。
昼眠面色淡淡:“就我自己。”
侍者看她纤瘦的身材,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打单子,用牛皮夹板夹好账单放在她面前。
昼眠从上第一道菜开始吃。
时妄在不远处和一个戴着口罩墨镜的人洽谈。
那人把一叠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五万,不二价,尤小梦虽然糊得很,但这件事过去都两年多了,我估摸也就是我有聊天记录和证据了。”
时妄接过来,从头翻到尾:“我现在给你转账。”
那人半夜被时妄联系到,兴奋得直接没睡着,这属于是天降横财。
收到转账那一刻,那人直接就走。
时妄拿着那个文件袋,心里的不安终于下去了一点。
他刚从窗边的位置向里走,就看见了昼眠,在很认真地大快朵颐,她面前起码放了十个菜。
时妄看见她那刻,唇角忍不住往上扬,看她一个人吃十个菜更觉得莫名可爱,脸都还没有盘子大。
时妄走过去,昼眠面前的光被挡住,她抬起头看,是时妄。
时妄温声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昼眠本来想拒绝,却忽然道:“你有会员卡吗?”
时妄第一次来这里,当然没有:“什么?”
昼眠夹起一块排骨,放进碗里,面无表情道:“我有很多想吃的菜,但只有会员卡才能点,我没会员。”
时妄声音温柔如水:“我有,你等一下。”
他起身出去一会儿,过会儿,他回来按服务铃,侍者拿着菜单过来,一看还是昼眠,心里不由震惊。
时妄淡淡道:“点菜。”
侍者把菜单递出来,却不知道给谁。
时妄示意:“给她。”
昼眠接过来,又从第一页翻起,把自己刚刚想点点不了的菜都点了一遍。
侍者提醒:“这些都是会员卡才能点的菜,您需要办一张吗?”
时妄语气平静地出声:“我有。”
侍者连忙应声:“那您报一下手机号。”
时妄念完,侍者连忙去点单。
时妄看她还在低头慢慢吃,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吃这么多?”
昼眠淡淡:“今天过节。”
时妄才想起来,今天中秋:“那是应该多吃点。”
他试探道:“昨晚你有吃饭吗?”
她来话剧社的时候就是傍晚,又带着情绪离开,不知道会不会干脆就不吃饭。
昼眠敷衍:“减肥。”
时妄仿若清潭的长眸看着她,清澈却有浓郁的底色,略带愧疚道:“你已经很漂亮了,不用减肥。”
昼眠敷衍地嗯嗯两声。
上菜之后,摆得桌子上都放不下了,侍者赶紧提议他们换到包厢吃。
昼眠淡淡道:“我就想在窗边吃,可以晒太阳。”
侍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他们换到了拥有最大阳光直射面积的大飘窗位置,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放菜。
时妄一直温和地看着她吃,女侍者来上菜的时候都忍不住觉得宠溺。
上完菜,昼眠却叫住女侍者说买单。
女侍者有点意外,她还以为是这位长得很帅的先生买单。
看来是个吃软饭的。
看向时妄的眼神里登时就带了鄙夷。
咦,长那么帅原来是吃软饭的。
但女侍者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好,您等一下,因为您的菜品过多,我确认过后再过来。”
昼眠嗯了一声。
女侍者转头去让同事确认,其他侍者确认发现已经买过单,刚刚从会员卡上直接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