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的一句话,就给韩绍干沉默下来。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杀人诛心!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少女,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也比他想像的,还要来的出色。
那双明亮大眼睛里闪烁的探究目光,更是让韩绍清醒地意识到她不是只是一具空有好看皮囊的漂亮瓶。
韩绍递给了门外牵着马准备进来的姜虎、吕彦等人一个眼神。
示意他们在院门外等着。
便叹息一声,上前握住了姜婉玉白微凉的手。
受之于姜婶的疼爱,姜婉的手掌间并没有寻常贫家少女粗糙的砂砾感。
甚至比公孙辛夷这个世家贵女,还要来得柔如无骨、光滑粉腻。
韩绍握上去的那一刻,姜婉没有退让。
反倒是反手紧握。
似乎生怕韩绍跑了一般。
“委屈你了。”
既然公孙辛夷已经跟她见过了面,而且明显有过交流。
这个时候再欲盖弥彰地遮遮掩掩,不但显得愚蠢。
还会让姜婉承受更大的伤害。
韩绍干脆光棍地承认了。
这话出口。
姜婉眼眸中的那一抹光亮,瞬间黯淡了不少。
可反握向韩绍的那只手,却是抓得更紧了。
用力之大,已然发白。
“你会不会……不要我?”
姜婉脸上那份温婉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隐隐带着几分惊惶的紧张。
韩绍笑笑,摇头反问道。
“婉娘觉得呢?”
姜婉定定地看着韩绍的眼神,最后终于坚定道。
“婉娘觉得她的绍哥儿不会。”
韩绍失笑。
“这么自信?那可是镇辽将军公孙度的嫡女!辽东公孙的贵女啊!”
“万一我一害怕,又贪慕荣华,就抛下婉娘了呢?”
听到韩绍这话,姜婉眼中的惊惶与紧张,顿时消失了大半。
噗嗤一声笑出来后。
姜婉松开了韩绍的手,依偎进了韩绍的怀里。
铁甲依旧冰寒彻骨,让她身形微颤。
可从韩绍身边传递而来的那股烈阳般的温暖,却很快驱散了这一切。
“婉娘不是自信,她只是相信她的绍哥儿。”
“从小到大,她的绍哥儿从来没有让他的婉娘失望过。”
声音呢呢喃喃间。
姜婉似乎想到了过往的某些美好记忆,恢复了几分血色的嘴角缓缓勾起。
如果一直都是小时候,那该多好啊……
绍哥儿的世界里,只有婉娘。
婉娘的世界里,也只有绍哥儿。
恍惚间,姜婉依稀看到还是垂髫童子的绍哥儿,以竹为马,口中呼喝不断。
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而自己握着一枚青梅,口中不断叫嚷着让绍哥儿等等自己。
这一晃经年,当年的垂髫童子,真的已经成了戏文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可那枚被紧握在手中的青梅……
姜婉想到这里,眯眼浅笑。
贪婪地呼吸着那从甲胄缝隙中散发的熟悉气息。
‘只要人在,青梅什么的,不重要。’
今日那位公孙家大娘子走后的午间。
姜婉出了趟门。
只见满城飘白,一路不知道多少人家哭喊震天。
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
那一刻,本来心情沉郁的姜婉,忽然想通了不少事情。
所谓得失、取舍,在生死别离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只要她的绍哥儿还活着,还能陪在她身边,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绍哥儿……”
听到怀中少女的呼喊,韩绍应了一声,以作回应。
可下一刻,便听她忽然道。
“明日我与叔父知会一声,你我婚约便就此作罢吧。”
少女的声音,坚定中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颤抖。
无人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的痛苦如何彻骨。
也无人知道,一个女子亲手破碎自己期待了十多年的梦境,又有多么残忍。
她只知道当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骨子里。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包括她自己。
韩绍将少女往怀中紧了紧,低头轻嗅着少女发间那抹独特的清香。
这一刻的他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可耻的窃贼。
他就是绍哥儿。
就是韩绍。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扎下了根。
而这方世界的某些人,也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从心脏一直蔓延到灵魂。
“婉娘伱变了。”
“以前的婉娘,是不会说出这话的。”
听到韩绍这突如其来的话,姜婉身形一颤。
没有抬首去看韩绍。
这世上没有什么存在,是万世不易的。
就连传说中的万古神庭、不朽神明,也在一夕之间坍塌、陨灭,消失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
更何况朝生暮死的凡俗人心。
昨晚的绍哥儿,带她俯瞰了这人间的辽阔。
今早的公孙大娘子,让她见识了这人间的残酷。
曾经天真、简单到眼中只有这一方小院的姜婉,好像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知道了这人间最艰难的舍、得二字。
那就是只有舍弃自己。
她的绍哥儿才会得到他一直梦想的一切。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见姜婉不说话,只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韩绍无奈叹息一声,直接无视了她刚刚的提议,断然道。
“婚约是不可能退的。”
“就算是叔父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饶是姜婉有心理准备,可此刻韩绍话里的决然,却还是让她心中焦急不已。
“那她……怎么办?”
今日那位公孙家的大娘子,虽然算不得来势汹汹与咄咄逼人。
但言语、眼神中透露出的势在必得,却是显露无疑。
她只是担心韩绍触怒了对方。
甚至在得不到的前提下,不惜毁了他。
猜到姜婉心中几分想法的韩绍,不禁眨了眨眼睛。
心说,公孙辛夷那娘们儿今天来到底说些什么?
看把姜婉给吓的。
念头转过间,韩绍只能讪笑着,替公孙辛夷勉强解释了一句。
“放心吧,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嘴笨了些,心地倒是不差。”
韩绍这话倒不是故意美化公孙辛夷。
实际上她那人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平素又高高在上惯了。
说话做事难免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慢。
再加上天生一副寡淡脸。
故而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但只要摸准了她的脉搏,这样的人反倒是最简单。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反倒是此刻在他怀中这个看似纯真无邪的少女,要相对复杂一些。
韩绍感觉到了一些,却是乐见其成。
说得残酷一点。
公孙辛夷有那个目中无人、直来直去的傲慢资本。
而婉娘没有。
心思重一点,想得多一点,至少能在未来的日子里,避开某些未知的危险。
果然在听到韩绍这般笃定的口气。
姜婉顿时便从韩绍的话中,品出几分味道来。
这一刻的她,忽然想起先前替韩绍卸甲的时候,二人当时的一番无心之言。
韩绍当时提到那个替他卸甲的袍泽,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现在想来……
姜婉眸中闪过一抹自嘲。
‘原来就是她……’
可笑当时自己还说什么,让韩绍要与那袍泽多亲近亲近……
这跟将自己珍视的宝物,亲手推进虎狼之口,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姜婉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恨意与嘲讽。
在她看来,堂堂世家贵女不惜屈身为一个男子卸甲、穿甲。
这已经不能算是狼子野心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而她的绍哥儿读书人出身,哪知道女子的这些险恶用心?
就像她这么多年来,为了变成绍哥儿喜欢的模样,不也藏起了不少东西?
将心比心之下,她越发觉得那位公孙大娘子的面目可憎起来。
想到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终会将绍哥儿让与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