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讷讷一笑。
"可老子之前一直在吹你在六扇门如何如何啊!"
"你这突然来这一出,以后老子想吹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嘴了……"
韩昭自然不知道陈大心中所想。
可他还是将这段时日以来的经历,讲述了一番。
如何确认他与君侯的同族关系,就不细说了。
毕竟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之前在城头那次,他只远远见过那位族弟,话是半句也没说过。
正如陈大刚刚心中所想,那叫一个"想吹也不知道从何处下嘴"。
韩昭心中苦笑,顺势将话题转移,只说自己如何由六扇门转入军中。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有些曲折。
一开始,凭借着那份血脉馈赠,他确实是去六扇门做了个清闲文书。
可他运气实在是好!
没过几天,虞阳郑氏作乱,六扇门奉命剿之。
又因为姓韩的缘故,这等天大的好事,上面自然不会忘了他。
就这样,一个毫无修为的文书,竟直接获得了这泼天的造化。
只一夜间,便从一介凡俗瞬间跨入先天宗师的韩昭,很是扇了自己几个巴掌才确信下来,这是真的。
在这之后,他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挣扎纠结之后,他终究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弃笔从戎!
原因无它。
只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六扇门就是自己那位高不可攀的族弟,豢养的鹰犬爪牙。
也因为他姓韩的缘故,但凡脏活、累活,等闲不可能让他沾手。
以免日后污了自己那族弟的名声。
这样一来,他还怎么立功?还怎么往上爬?
还怎么抓住这从天而降的天大机缘?
所以有些选择,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韩昭浅饮茶水。
由于很多东西涉及隐秘和得失计较的缘故,他说得含糊。
所以这一略显曲折的过程,就显得有些单薄。
这也导致老丈很是为他扼腕叹息了一阵。
毕竟在他看来,待在六扇门中做个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清闲文书多好?
可不比如今这刀头舔血的情况,强上太多?
他可是记得,这小子过去最是怕死。
之前修葺城墙时,他就看出来了。
这小子整日担心蛮狗南下,担心得都快魔怔了。
韩昭闻言,只是淡笑,也不解释。
他是怕死。
可他更怕继续像以前一样,一辈子庸庸碌碌,有如蝼蚁草芥一般,一念丧之。
因为怕死,他选择了自己握刀。
因为怕死,他可以让别人先死!
所以当阵前临敌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怯弱。
只是当陈大忽然用灼热的目光望向自己,并且说出那个请求的时候,韩昭还是怔愣了一下。
“从军?”
韩昭摇了摇头道。
“算了吧,陈哥。”
被韩昭拒绝,陈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涨红了脸道。
“莫不是……莫不是你现在看不起你陈哥?”
想当初,要不是他处处护着他,焉有今日?
对于陈大的失望、愤怒,韩昭并不意外。
可他还是道。
“与好好嫂嫂过日子吧。”
有妻有儿,就有了牵挂。
做事就会犹豫。
而战场之上刀慢了一瞬,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运气。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位如今已然高不可攀的君侯。
那连续九个昼夜倒在城头的无数袍泽,就是最好的明证。
现在试想一下,若是自己如陈大一般有妻子还有一双儿女,或许他还真就安心当个清闲文书,混完这辈子了。
见韩昭态度坚决,陈大心中愤愤。
口中这本就劣质的茶水,更是越发苦涩。
狠狠灌了一大口,便再也饮不下去了。
霍然起身,怒声道。
“我知你今日发达了,便看不上你陈哥了!”
“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不沾你这个光了便是!”
说完,直接扛起了铁锹,便拂袖而去。
一旁的老丈坐立不安,片刻之后,终究是叹息一声,起身道。
“他就这个性子,三郎别往心里去。”
“我去劝劝他。”
说完,便直接去追陈大了。
被独自留下的韩昭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半晌也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身前的茶盏,汩汩添续茶水的声音响起,才惊回了他的心神。
一抬眼,却见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这一席之间。
只一瞬间,他便被那张生得不似人间女子的绝美面庞,慑住了全部心神。
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好一阵之后,那绝色女子雍容一笑。
“族兄,这般盯着妾身,可是有些失礼了。”
听到这话,韩昭本就生得木讷憨厚的脸上瞬间涨红。
正欲解释之际,忽然一愣。
等等!族兄?
一瞬间,已经意识什么了的韩昭,背后一寒。
扭头一看,却见一张远胜自己的俊俏面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曾经在阵前颇为勇猛的身形,顿时一软。
“韩昭,不知是君侯当面!失礼!失礼!”
续完茶水,韩绍顺势递给陈文君一杯,然后才垂眼看着匍匐在地的韩昭。
片刻之后,韩绍笑道。
“族兄初次见我这妾室,故而仔细辨认一番,也是寻常事尔。”
“何故这般惊慌?”
说着,韩绍袖间拂动。
“一家人,不用动不动就跪,起来吧。”
只是多看了自己女人两眼,韩绍倒没有这么小的心眼。
而他这般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却让韩昭心中生出一股暖流。
带着几分感激与后怕起身后,没等他开口。
韩绍却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今日得见故人,感觉如何?”
韩昭沉默了一瞬后,终究是道。
“不甚唏嘘。”
韩绍饮了一口茶水,笑着安慰道。
“人这辈子就是这样,有人来,有人走。”
“你以后的路会很长,慢慢习惯就好。”
从未想到君侯会跟自己说这些的韩昭,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实际上韩绍之所以会说这些。
无非是这位所谓的族兄,着实让他感到了几分意外之喜。
随口提点几句,要是真的可堪造就,或许还能有大用。
除此之外,对于这位随手捡来、却真的未出五服的族兄,韩绍多少也生出了几分奇异的感觉。
"这就是潜藏在血脉中的那份牵连与因缘?"
韩绍心中感慨间,忽然抬眼望向了草原的方向。
既然就连一个隔着代的同族兄弟都有这种感觉,那……
承载了自己直系血脉传承的小东西,又该是何种奇妙的感觉?
这一刻,韩绍忽然有些后悔。
前些天斩杀始毕之时,或许自己应该上山当面见一见他们母子的,不该那般来去匆匆。
念头转到这里,韩绍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幽幽起身,牵着陈文君那只宛如无骨的柔荑,向茶肆外走去。
在路过这位血脉同源的族兄时,韩绍脚步微顿。
“准备一下,不日随我北伐草原!”
能带就带一带吧。
至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了。
这一刻,被牵动了几分心思的韩绍,终究还是心软了。
“喏!”
韩昭激动叩拜,大声应喏。
“君侯放心!昭断不会让君侯失望!辱没我韩氏门风!”
不错!
确实是个聪明的。
至于说……
韩氏?
韩绍颇感意趣的莞尔一笑。
“勉之、勉之……”
说完,带着陈文君只一步便消失在这处简陋茶肆之内。
从始至终,这茶肆之中的茶客都未曾察觉那位高不可攀的君侯竟屈尊在这简陋茶肆,饮过一杯劣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