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早就准备将它做封印混沌核的容器,即便成了仙,于它而言照样活不了。”曜琰说完,凌鄞沉默良久。
她问:“你为何待这小秽物如此上心?”
“它是我徒弟。”小仙君思来想去,找了个最具说服力的理由,却没有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小秽物在,哪怕只是看着花从七杀树上落下来,他也会觉得很开心。
他想,他要找到它,因为自己答应过要接它回来。
经此一事,他终于学会了低头和藏拙,变得沉稳安静了不少,他也不再喜欢穿红衣,因为总让他想起还不知道在何处的小秽物。
他费了许多时间,才终于在一方小世界中找到了即将渡劫的小秽物,彼时他正随曜朔征战,即便身处战场,他也等不了片刻,血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衣,但他依旧看见变大了不少的小秽物抬起头来,用力地朝他伸出了手。
眼看它就要渡劫失败,曜琰宁可穿过雷劫,也要放出元神想带它上来,却险些被天道劈得魂飞魄散,只来得及保住那小秽物的元神,顺手藏进了只雪兽的尸骨,而后用鲛鳞在它元神的手臂上烙下了封印记忆的疤痕,沉入了下界的某处海底。
曜朔厉声斥责了他。
曜琰低头听训,却迫不及待想返程——他已经确定了小秽物所在何处
,而恰巧,也许是因为混沌核与容器互相吸引,正是混沌核所在的那方小世界。
但他没有着急下界,而是着手在上界布置了一番,思虑过无数可行的方法又不断推翻重新推演,不想让他顺利渡情劫的迢虚和空玄、他事先取走的小秽物的仙骨、能修养魂魄的仙池、能缓冲混沌的弥华境、放进忘忧河底以防自己不愿恢复记忆的缚魂钉、情怀神州地脉中关押的灵境、和他做了交易的冥阴将军、能确定秽物位置的鲛人鳞片、甚至为了防止被迢虚注意,他通过长宁的神殿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修士降下了关于混沌核修建通天路的神谕ap;ap;hellip;ap;a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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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期间忍耐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利用了神降的漏洞,入了在极南之地已化成人形的小秽物的梦。
在梦里它还是一团秽物,不过变大了许多,脑子依旧不太聪明,叽叽喳喳地绕着他,大约是嗅见了他身上仙灵的味道,张开大嘴就想吞了他。
然后曜琰提剑一抽,结结实实揍了它一顿,把人在梦中揍得直求饶。
“喊师父。”他一袭白衣站在小秽物面前,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它的头。
小秽物体型变大,脾气也变大了,眼泪汪汪地趴在地上,凶巴巴道:“喊就喊!师父师父师父——”
它实在吵闹,曜琰捏住了它的嘴巴。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眼,但还是没忍住,用了件可以观察下界的法宝,正正好好映着极南之地那只爱吃恶鬼的小怪物。
它终于化出了人形,七八岁的孩童模样,穿的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破破烂烂胡乱地缠在一起,身后还背了块腿骨当武器,头发上乱糟糟地绑着从尸体上捡来的金坠子玉簪子,脖子上还挂着铃铛,大约是做小秽物时穿戴不了这么繁复的东西,小小一个孩子,总将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
曜琰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分神看着他在极南之地孤身生活,夜晚便会入他的梦里,让梦中的小秽物化成人形,教他如何穿衣梳头。
七八岁的小孩子是最不老实的,七八岁的小秽物也是,他惊奇地看着华丽的仙宫,被曜琰按在浴桶里洗了个干净,然后穿上了漂亮的红色小袍子,曜琰帮他把元神打结的头发仔细地梳开,仿照仙宫孩童的模样,扎了两个童子髻,绑上了红丝带,两颗夜明珠做的耳坠闪闪发光,红穗子一直垂到了肩膀上。
小孩儿洗干净后玉雪可爱,大约是在雪兽的尸骨中睡了许久,皮肤白皙像个雪团子,雪团子一点儿都不老实,和他熟悉起来后便总是在他身上爬上爬下,搂着他的脖子要出去玩,拽着他的袖子要去吃甜甜的灵云,要去他的库房里寻自己喜欢的小玩具,练剑也不肯专心,偷偷藏在他的桌子底下吃果子被抓住了还要哭……
元神入上界对小秽物来说只是梦境,醒来之后通常都会忘记大半,只有在梦里才有完整的记忆,但曜琰依旧乐此不疲。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极南之地找我呀?我等了你好久啦。”小秽物坐在他腿上,抱着快比自己脑袋大的仙灵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
欠。
“再等等。”曜琰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见他瘪嘴,补充道,“很快。”
小秽物放下了最爱的仙灵,转身扑进他怀里抱住了他,小手抓着他的衣裳不放。
曜琰胸前的衣裳很快就湿了一小片,他抬起小秽物的脑袋,就见小孩儿哭得双眼通红,他抬手抹掉小元神的眼泪,道:“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元神都会掉眼泪。”
“我想见你。”小秽物哭得很伤心,“我只有在梦里才记得你,醒来后只能记住你教我练剑,我看不清楚你的脸,阿白说我只是做梦,根本就没有师父。”
“阿白是谁?”曜琰继续给他擦眼泪。
“阿白是我的剑。”他吸了吸鼻子,“师父,极南之地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鬼潮来的时候还会打雷,又黑又响,我害怕只能抱着阿白,阿白说其他小孩子都有爹娘,我不要爹娘,我要师父就行,你快来找我。”
他哭得很伤心,曜琰抱着小孩儿哄了许久,带着他去七杀树下看花,道:“很快,再等等,我便去找你。”
小秽物被他抱着,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花,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张嘴就咬,结果苦得呸呸了两声吐了出来。
“不好吃。”他恹恹地窝在曜琰怀里,“师父,我想永远在梦里不醒过来,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长久如此对你元神有损。”曜琰把仙灵给他,“你要听话,好好修炼。”
“哦。”小秽物大多时候是很乖的,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在曜琰怀里看着花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又回到了萧索的极难之地,他还是穿得破破烂烂,没有爹娘也没有师父,梦里发生的事情忘了大半,只记得师父叮嘱他要好好修炼。
曜琰就看着小孩儿爬起来,背着那根骨头找了条河流,跪在河边洗脸,笨拙地拿着树枝梳头发,他应该记得一些,但记得不全,怎么都不会梳童子髻,于是就照着梦里师父的模样,给自己扎了个歪歪扭扭的马尾,然后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洗得干净,自己也开始泡澡,梦里师父总是香香的爱干净,他也要干干净净的,不然等师父找来,就不喜欢他了。
化了人形的小秽物在很努力很认真地等自己的师父,他坚信师父很快就会来找自己。
梦中,曜琰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教给了他许多修炼的法门,日子总是过得丰富多彩。
“长高了。”曜琰看着高过自己腰间的小孩儿:“过了今年秋天,你就三万两千一十六岁了。”
“我十岁。”小秽物认真地纠正他,“鬼潮一共来了十次。”
“好。”曜琰摸了摸他的头。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小秽物趴在他背上,想要够桌子上的烛台。
曜琰拿起来递给他,想了片刻后道:“等你十六岁的时候。”
他下界渡劫的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他的情劫推迟了已经将近两千年,他若下界,谁也不能说什么。
小秽物高兴极了,围着
他蹦蹦跳跳:“师父,那你要快一些,记得要给我带好吃的仙灵,还有漂亮的宝石,我还要我的小护腕,还有这个烛台,我的夜明珠也要给我带上……”
他一口气不歇地说了许多,都是曜琰在仙宫里给他备好的东西,只是他只有元神上来时才能用,早就眼馋许久了。
“好。”曜琰捏住他的脸,“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了,我都给你带去。”
小秽物说:“我要一个名字,师父,我不要叫小蠢货。”
曜琰难得笑了。
小秽物看得一呆,不好意思的扑进他怀里,闷声道:“师父,求求你了。”
“好。”曜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自然是想给小秽物取个名字的,只是当年没有来得及,他早已准备好了名字,只是想等亲自见到人时再给,否则现在只在梦里叫,只怕会牵扯出许多不必要的因果,给小秽物平添许多麻烦。
他下界时有许多事情要做的,要渡情劫,要带回混沌核,要逼迢虚归还夺走的这方气运,还要准备好怎么彻底消灭混沌……桩桩件件,好像哪一个都能排在见小秽物前面。
可无论哪一件,都和小秽物联系紧密。
他在上界布局耗费的时间太久,更没有真的要谈情说爱的打算,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这种不必要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他浪费精力,于是他在小秽物和司命府之间动了些手脚,利用迢虚和空玄不想让自己活下来的弱点,强行将情劫绑在了小秽物身上,如此一来,他既能掩人耳目利用渡情劫将混沌核带到上界,又能在带上混沌核时顺便渡了情劫,而如此一来,混沌核彻底融于小秽物体内而非只是将它当做容器,届时他便可以利用小秽物的仙骨与无相木开启神门,引众仙仙力与混沌于小秽物之身,两者想抵于容器内融散消解,而他只需护好小秽物的元神……
虽然兵行险招,但也好过小秽物被永封神门,至于其中艰难曲折的种种准备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凶险,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在他的计划中,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只是小秽物被暂封神门,而他也早已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无论如何,他都会一统三界,九州和上重天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秽物提及,它只需要开开心心等着自己的师父来接就好。
曜琰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有一日他忽然发现自己入不了小秽物的梦了,而镜中也没了小秽物的身影,甚至连他用来准备定位下方小世界的法宝都失了效。
却原来是下方小世界受那混沌核影响,灵气日益稀薄,无法再与上界连接,而恰逢三界大乱九州兵变,上界也仙力波动,若他此时下界,便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转世入那一方小世界,更不必说带回小秽物和混沌核。
于是他再次随曜朔出征,这一打便是一千余年,以致于三界九州听见曜琰仙君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他下手从不留情,远比他父亲曜朔狠辣,原本要拉长近万
年的战事,硬是被压短至了千年。
可即便如此,同他答应小秽物的六年比起来,也过去了许久。
战乱平息的当天,他便召来了永安,如他所料,情劫还是落在了小秽物头上。
他身上的血腥气甚至还未消散,引得后花园中的苍龙和鸾凤都躁动不安,琉璃林被血煞冲击,响彻天际。
在曜朔和凌鄞反应过来之前,他提着剑便下了凡,甚至没来得及确认一眼小秽物如今的境况。
接近下界时,他封印了自己部分的记忆放在了颈间,融了半片鲛鳞进去,另一半还在小秽物的体内,如此一来只要小秽物靠近,便能让他确认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迷惑司命府的人,他还是掺杂了些真真假假的提示,譬如杀妻证道渡情劫,譬如要与情劫成为师徒……他自负自己最后一定能推测出真相。
遑论他根本不屑于杀妻证道。
后来,他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转世成为了江顾,在极南之地的鬼潮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他忘记了上界,忘记了身为曜琰的一切,也忘了七杀树下的那只小秽物,从九重天高高在上的小仙君变成了一个五灵根的普通凡人,他经历了生离死别,尝尽了人世艰辛,拼尽全力地活下来,从荒无人烟的极南之地到了勾心斗角的江家,变得不择手段冷酷无情,前尘尽忘。
直到他接了江家追杀神鸢鲛的任务。
那日蛟龙城内熙熙攘攘,他坐在马车内,把玩着神鸢鲛的伴生戒,垂眸看着旁边小小一团的乌拓撒娇打滚,却百无聊赖。
颈间传来了阵刺痛的灼热,龙绡制成的窗帘被风掀起了一角,路过的红衣少年背着剑,在喧闹的人群中不其然抬起头,那双眼睛倒映着外面的正好的天光,明亮耀眼。
再后来,阳华宗大殿前人声鼎沸,透春峰上杜鹃花盛放,金色的纸鸢鸟燃成了无数殷红的花瓣,他厌烦又冷漠,垂眸看向了人群中笑嘻嘻的少年。
‘卫风,你可愿拜我为师?’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他终于还是赶在了卫风十六岁这一年,履行了自己曾经的诺言。
‘师父,你要快些来找我呀。’
‘好。’
从此以后,纠缠不清,沉沦难醒。
*
纷飞的花瓣凝聚成了璀璨的星光,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残香,江顾转过头,便对上了卫风含笑的眼睛,明亮清澈如初。
“原来是这样。”卫风再回想初遇,只觉如恍然一梦。
“只可惜迟了许多。”江顾偏头,扣住他的后颈,温柔又强势地吻了上去。
卫风搂住了他的腰,同他鼻尖相碰,恍然间回想起了很久之前,他还是个小秽物时躺在江顾掌心做的那个梦,轻笑出声。
“笑什么?”江顾问他。
“原来不是碰鼻子啊。”卫风喃喃道。
“什么?”江顾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
卫风解开了他腰间鲛鳞制成的腰带,鸢翅张开将人拢进了怀中,在璀璨的星光和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与江顾彻底融为一体。
伴随着意识的逐渐湮灭,他却心满意足:“师父,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江顾眼尾泛起了潮湿的绯色,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再次将人吻住。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算计了所有人甚至连天道都算计在内,自以为掌控全局万无一失,却唯独算漏了自己。
所谓情劫难渡,原来是百般算计万般谋划,却仍旧敌不过心甘情愿四个字。
“临明,这次不必再等我了。”
卫风瞳孔骤缩,即将溃散的意识倏然回笼,他猛地抱紧了江顾,却猝不及防抱了个空,无尽的黑暗中只剩漫天星点,一只无形的手掌覆在他背后,不容分说地将他推了出去。
他仓促转身,却只见合拢的神门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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