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侯忍无可无,一巴掌扇上这小萝卜头的脑袋,落到那头柔软的黑发上时,手劲不由自主轻了许多:“你在质疑你爹什么!”
钟宴笙捂住脑袋,用深沉内敛的目光望着淮安侯。
果然,提到这个,他爹就心虚,现在是气急败坏了。
淮安侯被他明晃晃不信任的眼神瞅着,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就突然认定他贪污了,郁闷又恼火:“你爹是不是清官,你还不清楚?”
钟宴笙看破不说破。
他也想相信,但长柳别院满书房价值连城的书画纸墨和奇珍异宝,不可能全是淮安侯世代祖传的,而且那接近亲王规格的私宅,若是被检举,也是件大事。
他回府后特地翻了大雍律法的。
淮安侯素日里严肃沉默,莫名其妙被儿子怀疑贪污,声音都不禁拔高了:“是谁对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呀,我什么都没有说呢,爹你别激动,消消火。”
钟宴笙赶紧倒了杯事前准备好的菊花茶,恭恭敬敬递过去,边安抚淮安侯,边坚持不懈地继续劝诫:“只是我今儿读到个话本,写一个贪官,偷偷置办了个大宅院,藏了无数贪来的奇珍异宝,最后被举家抄斩,连累妻儿,十分唏嘘,有感而发……”
淮安侯气笑了:“小兔崽子,你点你爹呢?”
钟宴笙眨巴眨巴眼,无辜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与淮安侯和侯夫人都不一样,眉目含情,明亮漆黑,眼神却又很纯然干净,眼巴巴地望着某个人时,叫人很容易心软。
淮安侯被他一盯再盯,终于还是放弃了打一顿孩子的念头。
反正就算他真敢动手,戒尺还没拿过来,夫人就会先提着扫帚赶过来了。
淮安侯哽得厉害,把菊花茶一口饮尽了,一股无名火还是烧在胸口吐不出来。
钟宴笙非常孝顺,见淮安侯喝完了,眼疾手快地又给他添满一杯,想说的说完了,才好奇地问:“对了,爹,你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过来之前酝酿的那些话,现在是说不出口了。
何况这小崽子的情绪看起来也很稳定。
淮安侯安了点心,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虎着脸教训:“平日里少读些闲书,多读些正经有用的,改日考察你功课。”
话毕,绷着脸起身就走。
还没跨出书房呢,就听背后的小兔崽子长吁短叹地念起诗来:“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羮万姓膏啊。”
淮安侯:“…………”
钟宴笙挠挠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的劝诫有没有用。
云成等淮安侯黑着脸离开了,才战战兢兢地扒着书房门探进个脑袋:“少爷,您怎么把侯爷气走了?侯爷考您功课了?”
钟宴笙镇定地坐在原地:“没有呀,我也不知道侯爷怎么突然那么生气。”
“那侯爷亲自过来是说什么啊?”
云成钻进书房,替他倒了杯菊花茶,纳闷不已:“是说上学的事吗?周先生年迈,没跟咱们进京来,您许久没听学了,我都急了,离开前周先生可叮嘱我督促您呢。”
钟宴笙愣了一下,近来事多,他都忘记这茬了。
小时候他没去书院读过书,是淮安侯和侯夫人亲自抱着他开蒙的,到了姑苏后,淮安侯请了位曾经在朝为官、退隐姑苏的老先生来教他功课。
大概是因为他那时身体不好,在读书这方面,淮安侯的态度很矛盾。
明明请了最好的先生来,平日里也管着钟宴笙不许他看闲书,但又对钟宴笙说,能学多少算多少,并不苛求什么,也不要他考取功名。
回京路途遥远,年迈的先生自不可能跟过来。
京中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弟,除了部分家里格外溺爱、整日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其他的多半都在太学念书。
但淮安侯似乎没有让他去太学念书的意思,回到京城快一个月了,提都没有提过。
不过钟宴笙没有多想,去太学还耽误他拯救侯府呢,当前最紧急的任务,还是和真少爷打好关系,改变侯府家破人亡的命运。
之前送的田黄石章子是不敢再提了,钟宴笙思索了下,目光移到书案上:“云成,帮我研墨。”
云成凑过来,好奇问:“少爷,这么晚了,您要画什么?”
钟宴笙捋起袖子,没吭声。
一幅画一晚上是不可能画完的,钟宴笙作画时还是个慢性子,折腾到半夜,隔日醒来,困得一步三晃。
但还是努力爬起来,把呼呼大睡的云成摇醒,边打呵欠边喊:“云成,醒醒,别睡啦,快起来啦。”
云成迷瞪着眼爬起来,两眼直发蒙:“……”
他今天一定要看清,到底是哪个妖精在迷惑小世子!
结果等到了长柳别院,钟宴笙下了马车,云成双目炯炯地看着个黑衣人把钟宴笙接进去后,又抵挡不住困意,倒在马车睡了过去。
钟宴笙提着吩咐厨房做的糕点,惦记昨儿没看完的游记,生怕今天又被带到个其他地方去,好在今天还是在那间书房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