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思渡的眼底多了丝嘲讽。
那日将钟宴笙抱下马时,定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般仔细、那般怜惜,哪是看仇家的。
看清萧弄的目光,电光石火之间,钟思渡就猜到了真相——要找迢迢是真,传出的风声是假,萧弄做事全凭心情,树敌太多,这样做大概是以免钟宴笙被人当做把柄,受到威胁。
猜到这一点后,剩下的就不难猜了。
恐怕萧弄一开始并不想造这么大声势的,只是不知为何,萧弄一回京就先去了安平伯府,传出他找一个叫“迢迢”的人,干脆就朝着仇家这个名头上传了。
堂堂定王,居然会做这种事。
钟宴笙被侯夫人安抚了会儿,昏睡过去前的记忆也渐渐恢复了。
山林中的暴雨,他着凉发了热,烧得失去了意识。
在那样大那么密的雨幕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时,模糊的视线中……
黑衣骑兵犹如黑色的利刃,神兵天降般,破开一切阻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萧弄把他抱上了马。
他蒙着面,跟萧弄说了些什么来着?
那时脑子里一团浆糊,自己在说什么自己都不清楚,钟宴笙努力回想了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他能确定,肯定是说了些惹人发笑的糊涂话。
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萧弄低眼看过来时,眼底飘过了清晰的笑意。
钟宴笙咬了咬唇,心里惶惶。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觉得,他好像是暴露了。
可是萧弄的态度模棱两可的,像是知道了,又像是不知道。
看钟宴笙说着话突然就发起了呆,侯夫人止住话音,想起前日淮安侯回来说的话,眼底的愁意更浓。
这两日她与淮安侯商量了许多,一些决定不得不做,无奈又不舍。
田喜公公记恩,是个好人,在提醒他们小心,淮安侯府又被注意上了。
定王……迢儿又是怎么招惹上定王的?他们俩之间……
侯夫人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从钟思渡手里将药碗接过来,忍着难过,展露出笑容,给钟宴笙喂药:“迢儿,药已经温好了,娘喂你吃药。”
钟宴笙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喝苦涩的药,闻到就犯恶心。
但还是乖乖张开嘴喝了。
一口口喂完药,侯夫人温声道:“醒了就好好休息,这几日不必读书用功了。饿不饿?娘去看看小厨房里准备了什么。”
钟宴笙嗓音哑哑的,语气很软:“好,谢谢娘亲。”
那日萧弄当着好多人的面,把他抱起来了。
钟宴笙本来还担心侯夫人会问起他与萧弄的事,见她全然没提起,暗暗擦了把汗。
看来大家都不是多嘴多舌的,想必下山后云成就将他接回府了,也没惹人注意吧?
侯夫人叮嘱了钟思渡几句,让他陪钟宴笙说会儿话,便出了房间。
她人一走,屋里静下来,钟思渡也不吭声,气氛冷下来。
俩人前几日的关系是有所缓和,但钟宴笙感觉还没到让钟思渡守他病床的程度,太为难人了,飞快瞟了眼藏东西的纱幔,咳了一声:“钟思渡,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你叫云成进来就好啦。”
然而钟思渡的反应却跟他想的相反。
钟思渡不仅没走,反倒坐了下来,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和煦:“你在赶我走?”
钟宴笙呆了一下,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忍不住又瞟了眼纱幔。
钟思渡说话时的语气跟侯夫人很像,轻柔又温和:“还是你想隐瞒什么事,不敢跟我说?”
钟宴笙瞬间心虚得冒汗,不敢再往那边瞟,黑亮的眼睛睁大了,语气软绵绵的:“没有呀,你不要冤枉清白好人。”
他心虚的小表情实在太明显了,眼睛不敢直视人,长长低垂的浓睫一个劲儿地眨动,简直把“心虚”两个字贴在了脸上。
实在是很不会说谎。
钟思渡的心情更复杂了——他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钟宴笙心机深的?
分明就是个被人卖了还会笨笨呼呼帮人数钱的。
他很想跟钟宴笙直言自己都知道了,可是看他那副样子,又奇异地心软了。
钟宴笙肯定不是自愿的。
否则怎么会有捆绑的痕迹,又躲躲闪闪这么久,不想被萧弄发现。
想到这里,钟思渡乱成一麻的心好受了些。
就算是定王又如何……钟宴笙不愿意。
纱幔里突然传来阵轻微的异响,像是有什么在往下坠。
钟思渡回过神,警惕地转头扫了扫:“什么声音?”
钟宴笙是真的在冒汗了,推了推钟思渡,手上没什么力气:“我身上不舒服,想沐浴,你去让云成准备浴桶吧。”
钟思渡本来是不想走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钟宴笙,才发现他中衣领子松松的,露出了截精巧的锁骨,乌黑的发梢微微湿润,粘在那里,一片晃眼的雪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