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泓一直闷不吭声,就是为的这一刻。
头顶的砖石摇摇欲坠,一点幽暗的火光忽隐忽现,裴泓浑身上下都是血,手脚都受了伤,脸上也沾着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旁人的,仅剩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扼着钟宴笙的咽喉,轻轻笑了一下:“小笙,小伎俩没有用了,这回我不会再被你绊倒了。”
钟宴笙的脖子细瘦修长,皮肤薄而温热,脆弱的颈骨就在他手中,只要用力一捏……诸多苦厄,便消散了。
钟宴笙抓着匕首的手一僵,呼吸水波般发颤:“你要……杀了我吗?”
地道里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陷入了死寂,但砖石已经开始散落下来了。
裴泓却像没有察觉危险一般,盯着钟宴笙的发顶,思考着什么。
地道里本来就冷,失血太多的身体更是发冷,仿若又回到了十几l年前的那个隆冬。
他倒在雪地里,醒来却是在温暖的马车里,身上披着温暖的狐裘,钟宴笙托着脸趴在旁边,小小的人,苍白又漂亮,见他睁眼时眼睛亮晶晶的,朝他露出笑。
隔了整整十年,他才见到当初的小菩萨长大了。
当年拉着他的人,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他最大的敌人。
或者说,从钟宴笙的身份被察觉到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裴泓的手慢慢紧了起来,钟宴笙挣脱不开,一时呼吸困难。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的时候,裴泓突然痛哼一声,肩上袭来一股巨力,将他整个人往石壁上狠狠一砸,手中的人被抢了过去。
萧弄的嗓音里蕴着暴怒的杀气:“滚开。”
裴泓停顿了一下之后,闭了下眼,这次没有再选择将钟宴笙抓回来,而是一松手,在他肩上狠狠一推,将他推向了岔道的左边。
钟宴笙来不及转头去看一眼,头顶的碎石倏然塌落,萧弄几l乎是把钟宴笙裹在怀里,冲着地道口的方向冲过去。
然而耽搁了太久,摇摇欲坠良久的砖石终于再难支撑,砸了下来!
钟宴笙想要护住萧弄,反而被萧弄挡得严严实实,巨大的冲击之下,他脑子一晕,昏了过去。
等到蒙蒙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钟宴笙头晕晕的,感觉到身上趴着个人,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啪嗒啪嗒掉到他脸上,巨大的恐慌感生出来,他连忙伸手去摸,摸到身上人冰冷的脸和湿润温热的液体,登时心底一寒,呼吸破碎声音发抖:“哥哥?”
片刻之后,上面传来萧弄低哑的嗓音:“别怕。”
他们似乎被埋在了一处转角处,所以没有被埋死,萧弄把钟宴笙护在身下,所以钟宴笙没受什么伤。
可是温热的血不断滴到他脸上,他恐惧极了:“哥哥,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萧弄低下头,一片黑暗里,居然还能瞄准,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因为多日的赶路,他的唇瓣有些微微的干燥,在钟宴笙唇上轻微磨了磨,嗓音沾染笑意:“怎么会,迢迢没听外面的人传言吗?定王殿下铜筋铁骨。”
人都是血肉做的,哪有人会是铜筋铁骨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萧弄还跟他开玩笑,哄着他安慰他。
钟宴笙眼眶酸涩发热,温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努力抬头,伸出舌尖,小猫儿似的在萧弄发干的唇上舔了舔:“嗯,世上没有能难倒定王殿下的事。”
萧弄含笑:“这么乖啊,迢迢。”
钟宴笙不悦地抿抿唇:“我一直很乖。”
他怕萧弄会昏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拉着萧弄说话:“漠北的情况怎么样了?你是什么时候赶过来的?”
萧弄隔了会儿,才回道:“剩下的交给你姑母没问题,十日前就收到消息了,绕路赶回来慢了点,让你等久了。”
钟宴笙使劲摇头:“你来得很及时了,哥哥。”
冬日里冷极了,为了轻便行事,钟宴笙出来时穿得不厚,此时躺在地上,寒意顺着衣袍浸过来,丝丝缕缕地顺着骨头渗透。
隔了会儿,他小声问:“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萧弄似乎笑了一下:“当然会。”
钟宴笙又嘀嘀咕咕:“我们认识得太晚了,哥哥。”
“谁说的。”萧弄对他的每句话都有回应,“你在娘胎里我就认识你了。”
钟宴笙:“……是吗,可是我听王伯说,你那时候跟你爹撒泼打滚、离家出走,一定要解除婚约。”
“王伯老糊涂了。”萧弄语气平静,“别听他的。”
钟宴笙“哦”了声。
周遭好像越来越冷了,钟宴笙禁不住发起抖来,努力跟萧弄说了会儿话后,神智控制不住地模糊起来。
虽然这截地道不深,但他和萧弄好像不太能坚持到其他人把他们挖出去了。
他要跟萧弄一起被埋在这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在这样黑暗冰冷的地方会很害怕,可是萧弄跟他在一起,他就没那么怕了。
若是和萧弄长眠在一起……也挺好的。
他迷迷糊糊的,呼吸渐渐微弱,没多久,颈子上突然一痛,萧弄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声音发哑,带着一丝压不住的慌意:“迢迢,别睡。”
钟宴笙含糊地唔了声,抬手想去摸萧弄的脸,黑暗中没摸索对方向,碰到萧弄的脖子,勾到了一根线。
他无意识地扯了扯那根线,被萧弄的体温捂得温热的东西随即落入了他手中。
是他爹娘为他准备的长命锁,刻着“长岁无忧”和祥云,祈祷着他无病无灾,平安长大。
在萧弄生辰那日,他将长命锁戴到了萧弄的脖子上,希望将这份祝福分给萧弄,愿他平平安安。
他未曾谋面过,只在画卷上见过的爹娘。
钟宴笙清醒了二分,死死抓紧了那个长命锁,呼吸急促。
倘若……倘若他们在天有灵,再保佑他和萧弄这一次吧。
冰冷的寒气不断钻进骨子里,钟宴笙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每次快要撑不住昏过去时,都会被萧弄咬一口亲一下,含着他的舌尖轻轻地嘬咬,血腥味儿的吻逼迫他不断清醒过来。
就在这样的反复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了道声音,极有穿透力,带着哭腔:“踏雪一直在闻这里,我哥和小殿下肯定就在这
踏雪呜呜叫的声音也隐约传了过来。
上方沉重的砖石逐渐被移开,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钟宴笙的眼睫也被萧弄的血浸湿了,恍惚着睁开眼,被一线天光刺痛。
混乱的长夜不知何时已经结束。
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