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英二年的新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阖家团圆的一天,但对于刚刚逃出柳州的董太后一行人来说,这个新春过的格外艰难。
阴冷潮湿的天气让马车内本就压抑的空气更显沉闷,董太后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王爷靠在马车上,马车在乡间小路上狂奔,越往北天气越冷,从宜兴城出来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她们出了柳州一路北上,为了躲避杀手追杀他们连官道都都不敢走。
马车内的文昭旻神色憔悴,一路走到现在她连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小王爷高南槿瞪着眼睛坐在董太后怀中,此时的他好像也知道他们是在逃亡,一路上不哭也不恼,懂事的让人心疼。
“太后,要不你休息一会吧,王爷我来照顾。”此时的董太后脸色很不好看,多日未打理的发髻有些脏乱,而且马车长时间的颠簸让太后很不适应。
董太后勉强一笑,摇了摇头,“这一路上你们也都挺累的,我没事,能照顾南槿。”
“是啊,太后,您还是歇歇吧,连着赶了三四天的路,您这身子骨怎么顶得住啊。”坐在董太后对面的陆雪妮同样忧心忡忡的说着。
怀中的小王爷眼珠子转了转,回头看向自己母后,然后冷不丁的起身,稚声稚气的说道,“母后,你去休息一会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董太后一脸慈爱的看着小王爷,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一脸宠溺的说道,“母后不累的,没事。”
这还不累啊,就算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此时的董太后心力憔悴,再被这么颠簸下去,早晚要病倒。
文昭旻敲了敲车门,马车骤然停下,马车外传来长生着急的声音,“怎么了?是太后和小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郑公公,你看前面有没有能休息的地方,太后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文昭旻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的长生赶紧下马四处看了看,很快便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土地庙,“我看前面有个破庙,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在那庙里休息一两天,过几天再赶路。”
“咱们现在在荆州境内,并不安全,就别耽搁时间了,抓紧赶路要紧。”董太后担心的说着。
“这赶路再要紧也没有人要紧啊,太后,你就听文姑娘的吧。”旁边的陆雪妮轻声劝说道,“再者就算您不累,也得为小王爷考虑考虑,他还这么小,哪里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呢。”
听到这话的太后将南槿揽入怀中,露出心疼的神情,而后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文昭旻无奈叹气,冲着马车外喊道,“郑公公,那咱们今晚就在你刚刚说的庙里将就将就吧。”
“好嘞。”重伤刚刚痊愈的郑长生立马跳上马车,朝着那座土地庙赶去。
没过多久,马车就稳稳的停在了土地庙之前,这座庙一看就是荒废了多年,里面土地公公的泥塑像上布满了灰尘,供桌前的三香也不知断了多久,供果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于乡间靠着那一点薄田生活的穷苦人来说,供奉能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粮食丰收的土地公公是一种寄托,更是一抹希冀,一般民间的土地庙都会是常年翻修,对这些百姓来说,即便他们苦点累点也要让土地公公住的舒服。
但是此时他们面前的土地庙却是常年失修,可见这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即便已经没有人居住了,这对于董太后他们来说刚刚好,他们本来就挑的是一条人烟稀少的乡间小道,一路上能不碰到人就别碰,知道他们行踪的人越少越好。
郑长生将马车拴在庙前,自己走进土地庙,好在庙里有很多稻草,郑长生轻车熟路的用稻草给太后和小王爷铺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铺出来,铺上褥子就能休息,比颠簸的马车可好上太多了。
文昭旻扶着太后走进土地庙,董太后看到面前破旧的土地公公后,当即停下脚步,冲着土地公公躬身行礼,“土地神仙在上,寡妇董氏不幸蒙难,今日叨扰实在情非得已,还望您不要见怪,若是日后能平安抵达西北,定会为您重修庙宇,重塑泥身。”
一番虔诚的参拜后,董太后才坐下休息,长生从庙外捡来柴火,一会就燃了起来,多日受寒的董太后在柴火边坐了一会后脸色才好转起来。
此时的庙宇外,陆雪妮一脸心疼的抚摸着身前匍匐在地的青夔,此时的青夔闭着眼睛低着头,就像个听话的小狗一样,在青夔的额头处,有一道肉眼可见的伤疤,能够伤到刀枪不入的青夔,那杨修客也算是有些本事。
看着伤口还未痊愈的元宝,陆雪妮一边亲昵的抚摸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青夔一边心疼的说道,“元宝,现在还疼吗?”
青夔鼻孔发出一阵沉重的吼声,似乎在告诉陆雪妮他不疼,让她别太担心。
他们能平安的离开柳州,还多亏了青夔,只是看着青夔受伤的样子,陆雪妮还是有些难受。
“吼。。”正趴在地上的青夔猛然起身,目光看向远处的山林,陆雪妮也紧张的站了起来,“怎么了?元宝,是追兵追上来了吗?”
“吼。”元宝轻声吼了一声,这一声吼出来,陆雪妮紧张的心才算放下,“没追上来就好,让太后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几个月她实在是太累了。”
元宝突然拔腿从出土地庙,朝着远处山头狂奔而去,陆雪妮着急起身,大喊道,“元宝,元宝你去哪啊?”
陆雪妮的大喊引来了董太后的注意,董太后赶紧看向门口问道,“陆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刚刚元宝出去了,可能就是耐不住性子去山里蹿去了,没事的,您好好休息就行。”陆雪妮回头解释道。
陆雪妮有个青夔这事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她们离开宜兴城那天就知道了,若不是青夔拿命拦着杨修客,现在他们怕是都已经被带到殷都等死了。
“陆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进来烤会火吧,外面冷。”董太后冲着陆雪妮招了招手。
陆雪妮稍稍行礼,随后走了进来,坐在文昭旻边上,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长生从马车上取来干粮和水,分给众人;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搪瓷罐,用手指小心的挖出一点黄色蜂蜜,冲着小王爷轻轻一笑,抹在手中的粗饼上,递给高南槿,“来,王爷,咱们吃些蜂蜜饼。”
从宜兴城出来的时候,走得匆忙,什么金银细软根本来不及带,这点干粮还是董太后用自己的首饰在路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换下的,而且换下的也只是些用玉米面和糜面做的粗饼,这些粗饼大人倒是还能勉强咽下,可是南槿就难了,第一次吃的时候,小南槿就哭了,因为他实在是咽不下去,好在是文昭旻走的时候身上带了些甜糕,就这样小南槿一口甜糕,一口粗饼才勉强吃完这顿饭;这一切都被长生看在眼里。
等到文昭旻身上的甜糕吃完了,看着实在是吃不下粗饼的小南槿,董太后哭着就要把自己头上仅剩的凤钗当了,好在紧要关头,长生回来了,带着一罐蜂蜜回来了。
董太后追问他这蜂蜜是从哪来的,因为她们身上的钱几乎都用来买干粮了,根本没钱买蜂蜜,长生笑着说他还有些私房钱,之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藏下的,让太后别担心,这蜂蜜是他买的,不是抢的也不是偷的。
可是太后心里也清楚,长生身上哪有什么钱啊!他宫里当差的钱都寄回家了!
长生当然不会告诉董太后,这蜂蜜是他在一家商栈前求了很久,最后给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屁孩磕了三个头后,才从老板那里求来的。
小南槿捧着蘸着蜂蜜的粗饼,吃了一小块,随后递给长生,“长生哥哥你吃。”
长生摇了摇头,揉了揉南槿的小脑袋,“王爷你吃,小奴吃过了。”
南槿又转身看向董太后,董太后眼眶通红,几乎是哽咽的说道,“娘有,你快吃吧。”
小南槿在看向一边的文昭旻和陆雪妮,长生笑着说道,“王爷,大家都有呢,你快点吃吧,吃完了不够,小奴这里还有。”
南槿听后,低着头大口的吃了起来。
简单潦草的晚饭后,女子在屋内烤火,长生是武者有真气护体,自然用不到这些,他一个人来到马车旁,一边用庙内的干草喂马,一边小心的抚摸着这个跟了他们一路的伙伴,喂完马后就坐在马车上,默默的守护着庙内的众人。
夜幕来临,篝火前的董太后耐心的哄着南槿睡觉,小南槿躺在母后怀中,沉沉睡去。
一旁的陆雪妮和文昭旻则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庙外呼啸的风声。
陆雪妮率先开口,“问姑娘,看你一路上一直抱着你那古琴,想必对你来说那是一件很重要的物件吧!”
文昭旻先是一愣,随后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第一次在滏河江畔给宁延弹琴的画面,“算是吧,若不是那把琴,现在的我估计已经躺在殷都城滏河江畔上的画船里被那些有钱人玩弄呢。”
看着姿色不输给她甚至还略高一筹的文昭旻,陆雪妮心中也是微微吃惊,没想到看起来清纯动人的问姑娘居然有这么惨的身世,“那是这把琴改变了你?”
文昭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火堆,嘴角含笑,“是,那天我遇到了一个人,是他将我带出了滏河江畔的画船,把我带到了殷都城,给了我一个短暂的家;虽然我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但我还是很感谢他。”
身边的陆雪妮挑了挑眉头,小心试探的说道,“想来是个心肠很好的公子吧。”
文昭旻看向陆雪妮,本以为文昭旻会欣然接受,没想到文昭旻却是摇了摇头,“他心可狠了,他把我独自一人丢在殷都,直到现在都没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