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准备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羊皮筏子是本地百姓常用的渡河工具,是黄河南北之地最为便捷的水上通行工具。家家户户都有大量的整个的羊皮用来制作这样的东西。
那些羊皮囊,说白了,便是一整个脱下来的羊的皮毛,经过一些晒干鞣制之后形成的不漏气的皮球。使用的时候,吹气鼓起,作为提供浮力之物。十几个或者几十个组合在一起,便可撑起一艘皮筏,供百姓在黄河两岸横渡漂流。
此物的好处就是简单易制作,只要有羊皮囊,制作起来快的很。燕军抓来百姓,要求他们制作这些羊皮筏子,派出兵士协助帮忙,只一天时间,便制作了两百余艘,可谓是进展迅速。
为了保证稳定性,将十余个羊皮筏子组合在一起,形成一艘巨大的颇为稳定的羊皮筏子,看上去倒颇像是那么回事。
与此同时,慕容麟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当晚从慕容宝处回去之后,便派出斥候偷渡到对岸进行再一次的周密的侦查。派过去的百余名斥候,分别往对岸的东南西三个方向探查了四五十里,次日傍晚纷纷归来禀报。结果都是一致的,在方圆数十里的对岸区域内,只有少量的牧民部落存在,并无大股兵马出没的踪迹。
由于再往南七八十里,便是代来城的范围。为了防止暴露心迹,打草惊蛇,燕军的斥候反而不能肆意探查,以免真的被对方察觉,将对方兵马招致前来。
得了这些禀报,慕容麟和慕容宝都放下心来。可见慕容绍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显然在岸边区域没有兵马埋伏。
七月初七,月暗星繁,四野平静,风止水缓。趁着这样的好天气,慕容宝下达了二更时分渡河的命令。
前军两万渡河兵马分为两队,一队万人,以先行渡河,以步兵为主,占领对岸峭壁和崖下草原之地,组建防御阵型和搭建工事。后队万人负责携带马匹和人员渡河。
三十余艘船只,外加联合在一起的四十艘羊皮大筏子组成了全部的横渡工具。一艘巨大的羊皮筏子可载七八十人之多,这样每次渡河便可运送过去三千余兵马。按照这个速度,到明日天明,前军两万骑兵连人带马全部运送过河是极有可能的。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
黯淡的星光之下,慕容绍皱着眉头站在渡口上,看着身边密密麻麻列队准备的兵马,神情若有所思。
昨日得到了继续准备渡河的命令,慕容绍知道自已的建议被驳回了。这没什么,自已本来也只是担忧而已,必须向慕容宝说出自已的担忧罢了。不过,随后他被命令作为第一批渡河的领军将领,将率领第一批兵马渡河建立对岸防御阵地,这个命令让慕容绍意识到,这不但是没有被采纳意见而已,而是有人心中不满,所以故意要自已第一批渡河,借以惩罚敲打自已。
慕容绍心里觉得有些悲哀和可笑。但他却也明白,这便是他和兄长慕容楷的处境的写照。他们只是慕容垂的侄儿,叔父慕容垂倒是对他们很好,毕竟自已的父亲慕容恪当年对慕容垂照顾有加,慕容垂眼中,他和兄长慕容楷便如同亲生之子一般。
但是,随着慕容垂的老去,慕容垂的儿子们之间发生的争权之事已经很明显了。而他和兄长慕容楷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被搅合进来。兄弟俩无论做怎样的选择,都是极为尴尬的处境。这才刚刚开始,等到将来,大燕换了新皇帝的时候,情况会更加的糟糕。
大燕内斗是宿命,而身处其中的人即便想摆脱这种宿命也不可得。别说是他慕容绍和慕容楷这种旁系宗族了,就算是慕容宝慕容农等人,也难以摆脱。
“陈留王,为何还不登船?已然二更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慕容绍转头看去,见慕容麟正手扶长刀刀柄,站在前方不远处看着自已。
“哦,我这便下令登船。”慕容绍忙道。
慕容绍吸了口气,转头对身旁将士道:“全体准备登船,动作要快。过河中心之后,所有人静止喧哗。上岸之后,迅速组织防御阵型,修建工事,按照既定计划行事。都听清楚了么?”
燕军将士们纷纷低声应诺。
慕容绍整了整盔甲,挥手道:“登船,出发。”
……
夜色沉沉,黄河之水低沉咆哮。
在岸上看着这条大河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雄伟磅礴令人惊叹之感。只觉得自然之力,雄浑伟大,生出山川河岳造化神奇的感受。但是,一旦进入河面之上,给所有人的感受便只有两个字:恐惧!
茫茫河面,身边全是水。河面上波浪起伏,坐在筏子上却能感受到低沉的震动,那是河面下方的暗流翻滚旋转的震动。那种感觉,像是坐在一个下方岩浆涌动的火山口上,或者是坐在异世界的裂隙之口上,随时随地便会有岩浆喷涌而出,随时随地都会有怪兽从地下冲出来。
羊皮筏子在水面上起伏着,不受控制的被冲向各个方向。抓来的黄河边上的百姓们都是操控筏子的好手,但是如此巨大的筏子他们还是第一次操控,所以手忙脚乱,不得要领。他们心中咒骂着这些兵马,他们压根不知道大河的可怕,贸然想当然的将筏子连接在一起,这反而可能造成极为危险的局面,会送了命。
宽度虽然只有几里的此处黄河河面,此刻却是极为凶险可怕的一段距离。所有渡河的兵马都提心吊胆,惊恐万分。
慕容绍乘坐一艘船只在渡河队伍的中部。这已经是最好的一艘船了,但是在河面上航行之时,船身抖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随时会散了架一般。
但慕容绍担心的不是这些,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对岸方向,不放过任何一处光亮和动静。在慕容绍的判断中,他是坚定的认为对方不可能毫无兵马防御的,除非对方是傻子。但显然,慕容宝和慕容麟铁了心要渡河作战,他也只能从命。他当然希望自已是错的,但心中的不安和警惕却是挥之不去的。
慕容绍站在船头上,周围是黑沉沉的河面,隐约可见河面星光映照之下的大小船只筏子的轮廓。这一轮有三千多兵士正在渡河,倘若能够成功上岸,迅速建立防御阵地,那可就太好了。不知道这种情形能否实现,起码到目前为止,对岸是没有动静的。之前过河的斥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危险的信号,一切都是安静的。
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渡河兵马也正好过了黄河河心的位置,进入最后的两里左右的冲刺路程。之前大河上似有迷雾遮掩,看不清对岸。但现在,距离已经逐渐接近,星光之下,对面山崖连绵巍峨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星空映照之下,那些山崖的轮廓似怪兽,似巨人,似天际的一堵墙,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慕容绍紧张的盯着对岸的山崖,他知道最为危险的时候就要到来。在接近河岸的弓箭射程之内,便是最危险的时刻。对方如果埋有伏兵,便会在那个时间对水面上的筏子进行最为猛烈的打击。而这将是致命的,已方兵马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甚至为了减轻筏子的重量,以及防止落水时难以施救,兵士们没有携带盾牌,没有穿着甲胄,完全是轻装上阵。这么做,赌的便是一切顺利。一旦遭遇打击,必是灾难性的。
距离越来越近,最前方的木船和筏子已经进入了河岸百步之内。此刻起,对方的弩箭便可以覆盖攻击了。慕容绍一瞬不瞬的盯着对岸,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然后,他看到了第一批三艘木船和一艘羊皮筏子靠了岸边。一百多名燕军兵士跳下浅滩,涉水冲上了山崖下的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