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亲楼上,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出现,他望着神情憔悴的父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棣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对于他来说,此时压根不关心是谁,哪怕是王府里隐藏的锦衣卫,他都没有心思多看一眼,已经无所谓了。
朱高炽来到父亲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除了一团雾气,什么也看不到,少年老成的朱大胖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燕藩现在距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
圣旨到,燕藩灭!
“爹!”
朱高炽没有喊父王,而是安慰道:“或许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认!”
朱棣神情暗淡,忍不住叹息道:“只希望大哥能看在父皇和母后的情分上,能放过你娘,还有你们兄弟三个,,,”
话说一半,朱棣苦笑一声,这一切好像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大哥朱标是什么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朱棣却一清二楚。
看似仁义,实则比老爷子都要狠。
当年的胡惟庸案,牵扯一大批开国功臣,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苦苦哀求老爷子饶恕所牵连到的功臣以及家眷,可转身却立马让锦衣卫进行抓捕抄家。
不过朱标比起老爷子还要更有手段,他没有赶尽杀绝,他们的儿子,孙子还被破格安排进了五军都督府,十二卫之中。
以前在宫里当侍卫的廖家兄弟,在五军兵马司,后来跟着太孙去平倭的吴忠都是如此。
这些当初没有被杀,反被重用的功臣子弟对太子爷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这就是朱标,大明的太子爷,一个比洪武爷要狠,却比洪武爷更有手段的二皇帝,他对人心的把控比老爷子还要厉害。
自从马皇后死后,老爷子就变成了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屠戮之刃,而朱标就是背后的持刀人,他用这把刀清除了贪污腐败的文官集团(郭桓案),存有二心的前元旧臣(空印案),骄横跋扈的淮西勋贵(胡惟庸案)。
这位持刀人如今也变成了一把刀,一把挥向藩王的无形之刃。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老洪武打江山,大洪武清除内部隐患,小洪武开创大明盛世,三代人把各自的使命安排的明明白白。
皇帝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太子的使命就剩一个藩王了,而即将继位的小皇帝才是大明朝真正的持刀人。
朱标对兄弟的感情是真的,防守兄弟那也是真的。
兄弟始终是兄弟,和儿子那绝对是没法比的,如果换位思考,他朱棣就算造反成了,一样不会放过东宫那几位侄子,甚至侄女,老爷子的心肝大重孙必死无疑。
这就是皇家的残酷!
朱高炽小心翼翼的说道:“爹,您是不是忘了,皇祖父还在呢!”
“父皇!”
朱棣呢喃一声,黯然道:“你皇祖父是重视亲情,但他更看重东宫的子孙,我们燕藩和太子一家人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哎!”
朱棣看着大儿子,有些亏欠的说道:“高炽,爹悔恨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告,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两个弟弟,对不起咱们一家人,爹是罪人,如果朝廷放过你们,你们以后就安心当个百姓吧,,,”
“高炽,你是长子,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你娘,照顾好弟弟们,照顾好你自己!”
“爹曾经给老二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激励他,请你别恨爹!”
朱棣伸手摸着大儿子胖乎乎的脸颊,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如果朝廷要赶尽杀绝,那咱们一家人只能来世再见了!”
朱棣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些话也是在交代后事。
朱大胖再也绷不住了,眼中含着泪水,立马跪了下来。
“爹,孩儿不恨,不恨!”
“朝廷的圣旨还没下来,说不定皇祖父会保住咱们燕藩,爹,您可别多想啊!”
朱大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了解自己父亲,那绝对是宁折不弯的人,他担心父亲会自我了断。
朱棣望着眼前迷茫的云雾,眼神中透着一丝坚毅,说道:“我朱棣敢作敢当,死又何惧!”
说罢,又转身望着北方,叹息道:“可惜沙漠未清,鞑靼未灭,我再也不能上马杀敌了,可惜啊,毕生的志向就要如同这云雾一样,随风而散了!”
“呵呵!”
朱棣紧闭双眼,自嘲道:“我不恨父皇,也不恨大哥,大侄子,他们给过我机会了,只是我自己想瞎了心而已,都是自己作的,怪不得别人!”
“父王!”
朱高炽擦着眼泪,站了起来,握住朱棣的手说道:“爹,不必如此悲观,孩儿认为还有补过的机会!”
朱棣猛的睁开眼,反握大儿子的手,问道:“什么机会,如何补救!”
“爹,您坐下,孩儿慢慢给您说!”
朱棣很听话的坐了下来,却始终没有松开儿子的手,朱高炽缓缓说道:“爹,既然皇祖父,太子太孙都知道咱家做的那些事情,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只是让一群骄兵悍将看着?”
朱棣想了想,说道:“或许是你皇祖父心疼咱们一家人,和太子太孙在争论,到底该如何处置咱们一家人,是自裁还是毒酒!”
“不!”
朱高炽坚定的说道:“孩儿认为不是这样的,太子太孙要想动手,完全可以不经皇祖父的同意,私下悄悄处置,一把刀,一杯毒酒,或者一把无人知晓的大火,皇祖父就算知道了,为了面子最多训斥东宫几句,不仅不会影响皇位,甚至都不耽误太子太孙晚上喝酒庆祝!”
朱棣听后若有所思,说道:“继续说下去!”
朱高炽继续道:“太子太孙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或许是出于亲情,于心不忍,亦或许是咱们一家人还有用,他们在等咱们燕藩的反应!”
“如今鞑靼,瓦剌正在一天天壮大,十年之内,北疆定会再起战事,而且去年小洪武巡视北平的时候也说过,五年之内,他有大北伐的打算,到时候的漠北大战,还要用到父王!”
“孩儿通晓政事,连皇祖父都说强过皇太孙,而小洪武一直都很想把孩儿留在宫里,帮他干活,而且他也很看重二弟,亲口许诺,将来组建混合兵种五军营,让二弟去当先锋大将!”
“爹,其实那孩子对咱们一家人都挺看重的,咱们主动服个软吧,把燕藩的兵权上交给小皇帝,孩儿去京城帮他干活,二弟去军中帮他卖命,三弟也长大了,去锦衣卫给他当个家奴吧,如此方有一线生机啊!”
朱棣听后却是苦笑起来,说道:“真没想到啊,我朱棣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要用三个儿子换来苟延残喘!”
朱大胖心中明白,他老子就是磨不开脸面,都什么时候了,命还能有面子重要啊,立马劝道:“爹,人家是太子太孙,是正统,是朝廷,咱们本就是臣子,向朝廷服软不丢人!”
朱高炽的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朱棣哪里又听不出来。
好好的三个儿子,老大变成了干活的骡子,老二变成送死的马前卒,老三变成了咬人的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