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杨三儿还是不信任她啊,杨烟有些郁闷。
人心隔着肚皮,想跟别人交心的确很难。
杨三儿人到中年,又常年跑江湖靠嘴皮子谋生,估计一颗心早已冷硬,反而交利容易多了。
杨烟想着便锁门套了驴车,买了香草、中草药和四个半膝高的瓷坛。
又借客栈马房土灶熬了几锅草药汤,加了些做香的材料,沉淀一夜凝成莹绿透明的药膏。
——
天一亮她便用如意拉着坛子往杨三儿家里赶。
在城西百家巷一家白墙黑瓦的小四合院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正起床倒恭桶的大姐,问了问才知杨三儿一家挤在西边偏房。
将驴车拴在门口的石头上,杨烟把坛子都搬进院子后才去敲房门。
“这么早是哪个?”
门内传来女子的粗喇喇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下床声。
“嫂子?”杨烟道,“我来给三哥送香。”
门“嘎吱”一声开了,一粗布荆钗骨瘦如柴连眼窝都泛黄深陷的女子出现在门后。
她边整理头上的木钗子边唤孩子爹过来。
杨三儿过了一会儿才披棉袄到门口,边走边揣着手哆嗦,又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我说小兄弟,你可真够早的。”
显然这男人昨夜不是宿醉就是去赌了,半眯着眼,浑身泛着一股酒气。
“三哥请验货。”
杨烟作揖,当着他媳妇的面也不好意思提醒他,莫要再赌什么的。
杨三儿查看了药香,让妻子取了一两银子给杨烟,才终于露出了个笑容:
“一贯钱,一两银子。三哥道上跑生意不是一两年,也不短你,得亏你遇到了我,像我这样的实在人可不多了。”
“是是,小弟知道哥哥人品好。下次我一个月后送来,到时可得把这俩空坛给我带回去。”
杨烟装好钱,又拜了拜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朵小巧的由十数粒榴籽般玉石连缀而成的红梅。
本留着做幻戏道具的,此刻却恭敬地递给杨三儿:
“三哥,我头回来匆匆忙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己做的石榴石珠花,珠子成色虽然差点,但可以粘于簪上,也可以穿绳做项链佩戴,对女子来说有调理气血的功效,想托你送给嫂子,全了礼数。”
“这……”
杨三儿一愣,这么多年来他还没见过这样的蠢蛋,明明东西都卖亏了,还赶着给自己送礼。
但见杨烟一脸真诚,眼睛也没往他媳妇身上瞥,他一瞬泛了些心软,接了珠花说:“那我替她谢谢你。”
转头望了一眼年纪虽刚愈三十却日日操劳已然生了白发的结发妻子。
杨三儿心里突然冒出难言的苦涩,将梅花在她头上比了比,挤出了个笑来:“桂枝,真好看!”
女子低头抿了唇,双手只凑一起拧了拧,没有说话就返回了屋里。
杨烟才小声地对杨三儿说:“三哥,夫为乾妻为坤,身修而家齐,夫义而妇顺。”
“嫂子为家操持辛苦,丈夫就得尽心尽责自强不息,为妻子儿女作好表率。以后又多了份营生,莫要负了嫂子。”
杨三儿一怔,长到这个岁数,还不曾有人对他这样教育过。
何况是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还毫无分寸地去管人家夫妻私事,换作平时他不得啐几口再心里骂几句。
可当下也许还是在头脑清明没那么多烦心事的早上,也许是拿了人家东西还赚了人家钱的有些嘴软。
也许被杨烟一番话给架了上去,还得在全家人面前树个男子汉形象。
他只觉对媳妇的歉疚滚滚而来,便拱手抱了抱拳:“谢兄弟提醒,下回三哥请你喝酒。”
“欸,不许反悔!”
杨烟答应得极快,满脸带笑地转头摆了摆手离开了。
杨三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连带着粗黑的胡须都颤了一颤。
日日奔波在生意场,各种去筹谋别人兜里的钱,坑蒙拐骗不说十也有八九,还要卑躬屈膝捧着那些商人老板官员员外,他——
多久没这么真心地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