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想‘爱’就是从身到心强烈的渴望,也应是从身到心妥帖的归处。”杨烟抬眼认认真真道。
张万宁却眉眼一垂,躲开了她的目光,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翻涌。
“都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自视人生中不缺什么,如今却有了遗憾。因为你,我有了遗憾!”
铜壶里的水终于真正地、彻底地沸腾起来。
蒸腾的水汽仿佛将二人包裹到云雾里,几乎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何必遗憾,公子。”
杨烟似未明白他的话,情绪毫无波动,只叠起棉布巾包好把手,提起鼎沸的铜壶往茶瓶中注了热汤,浅浅行了个揖手礼,端瓶洗盏润筅开始点茶。
第一汤注水调膏,她执茶筅开始搅动茶汤茶粉胶合相融,轻道:
“正如茶是叶与水的结合,若‘渴望’成不了‘归处’,便不能算爱,少了一样,都不算。你虽得了琳琅,却不渴望她,这当然也不是爱——公子何必遗憾?”
张万宁听懂了。
“说得好听!自古婚姻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容违拗的——尤其是我这种毫无自由的人。婚和爱,总该要区分开吧,娶的不一定是你说的全身心渴望之人,所喜之人也不一定真能娶回来做夫人。”
张万宁驳斥她。
杨烟早知他会如此反应,也不说话,只忙着手里的活。
张万宁见她一汤一汤注水击拂,茶面开始珠玑磊落,汤花鼓起又渐渐归于细腻,而她光洁的额头开始泛出汗意。
“所喜不一定要得到,得到的却一定要努力去喜欢,否则煎熬的终究是自己。”
“虽然婚姻无法自主,但若能习得爱人与被爱的能力,只要彼此不是德行有失,那和谁在一起都可以收获真正的爱。”
“如此才有体验幸福的可能,而不是抱着遗憾在余生中怨艾,或许公子总要等到成婚后才能明白。”
杨烟停了停手里动作,边说边又往茶盏中注了些水,继续搅打。
此时已点到第四汤,茶面正微微泛白,若清云缓升,显现出清真华彩。
张万宁终于明白,杨烟看出了他对于成婚的一些逃避之意,正在费力宽解他。
心下虽然感激,面上却还是微微不屑:“我对柔儿是真心实意,谁告诉你我不喜这桩姻缘了?”
“只是探讨些有意思的论题嘛,既是煮茗清谈,有什么不可说呢?公子虽然现在喜欢柔儿姑娘,但又和她相处不多,不是全然了解,担心时间久了会厌倦吧……”
汤已接近点成,杨烟一边细致绕茶面耐心拂沫收聚,一字一句说:
“你觉出自己薄情冷性,所以对自己没有信心?”
这话如一柄小箭刺入张万宁心口,令他腾地站起了身,即使在平地也起了踉跄。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不复日常的温和灿烂,低头怒视着她。
杨烟觉到空气中的某种冷意,手里一停,突然抬头也直愣愣盯着他。
面色是一贯的苍白,唇角轻抿,神情却异常笃定。
对峙半晌,张万宁终于无奈认了输,声音柔和下来:“你不该知道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