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
杨烟躲进西厢房没多久,窗檐灯光映照下的纸窗上便现出淋漓雨中撑伞的一个人影。
“烟儿。”苏可久声音淡淡,几乎和雨声混作一起。
“这就来!”杨烟刚换上中衣,想了想又披了件褙子要去开门。
“不用开门。”听到屋内响动,苏可久阻止她,“我刚烧了热水,你快些泡个澡,淋了雨容易着凉。”
杨烟见那身影顿了顿又刻意补充:“我这就回屋了,不会再出来。”
苏可久执着伞倒退几步要回堂屋,却看到女子披散着长发的剪影慢慢放大在窗上,隔着窗户问他:
“苏可久,你害怕吗?”
声音不大,飘在雨声中却如刚才那声春雷,震得他几乎捏不住手中的油伞。
“怕……怕什么?”
苏可久僵立雨中,良久才低头看了看脚下连续不断下坠水线点出的圈圈涟漪,一波赶着一波,似永无尽头地传递下去。
他默默挪身向前,缩到屋檐下收起雨伞,轻轻倚上了窗子,隔着薄薄的窗纸似和女子的影子贴在一起。
叹了口气终于承认:“对不起,我的确是害怕,怕把握不好分寸,怕克制不住对你有非分之想,怕你知道了就不理我了……我……”
“说啥呢?什么奇奇怪怪的——我是说,进入这样的朝堂,你害怕吗?”
窗户突然被人向外推,苏可久一颤,都没来得及撑伞,立即像摸到着火的炉子般弹开。
杨烟的头随即从洞开的窗口探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赵御史那样做一枚忍辱负重的棋子,你也愿意吗?”
苏可久脸上像着了火,淋在雨中慢慢才冷定下来。
他叹息一声,眼前这个女子,果真心思深重。
“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名义上的‘贬谪’。”
“可前路不明,即使搭上青春岁月、大好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也不后悔?”杨烟收回目光,又问。
“《孟子》中言‘勇’,‘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是‘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是‘大勇’。只要从的是自己的道,虽千万人,我亦往矣。”
苏可久重新撑起了伞,竟然笑了,翘起的嘴角带出笑容妖冶且略带邪气。
“你又怎知我一定是枚棋子,而不是下棋人?”
杨烟感觉脊背泛过一阵寒冷,眼前的人是叫“苏毓”的举子,于她,陌生得很。
“这步棋竟是你想的吗?藏得这么深?为什么还未入仕就掺和这些斗争,以后……”
“玩火自焚”几个字,杨烟说不下去。
“收回江南财政是大势所趋,解的是圣上的心病,事关朝廷根基,这点改变不了。我有分寸,也不会做出头的那个,你别担心。”
苏可久走近了轻声解释,却又顿了顿,嘱咐她:“万事未定,可无论你和张万宁交往到什么程度,以后都要离他远一些。”
杨烟散着头发靠在窗口,眼神飘忽了一阵,才道:“你放心,他也不敢离我太近。但江南一直很好,很好,这又是何必,何必,我想不通。”
“你既提了《孟子》,我便借孟夫子一句——‘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她又摇了摇头,叹气:“罢了,王之为王,求其大欲,非我能置喙。如你所说,万事未定,我也信张家能谋势、有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