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
夜里聊得太晚,苏可久便宿在了尚书府。
杨烟一大早才发现他竟彻夜未归,便上街打听昨日春搜的消息。
自然在凤翔客栈听到半斤讲述了太子订婚、吴王盲射又被下放、杜风坠马和胡易被除士身逐出京的一系列事情。
但一贯眉飞色舞的半斤今日却满面愁云,最后竟掉着泪唏嘘胡易。
客栈客人更是哭天嚎地,多少状元榜押了胡易的,如今钱财都打了水漂。
杨烟已被震得脑子转不过来。
她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自己离开后会发生这么离谱的变故。
还都是因为她。
她到底是手有多贱给胡易惹了天大的麻烦,那样骄傲的少年该怎么活啊。
她顾不上苏可久了,到处打听胡易的住址,却没人说得上来。
那少年自来了京城一直行踪隐秘,也许原本只想不被人搅扰地安心考试,韬光养晦再谋个一鸣惊人。
但前有秦听朝邀他和官员相交,后有她惹了这档事儿。
皆是好心却到底给他引来祸端。
她又跑到妙墨堂和烟雨台,秦听朝和穆闻潇却都不在,小厮只说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从城东跑到城西,又从城西跑到栖凤湖畔,跑得气喘吁吁,整整绕了一个上午。
却还是半点消息皆无。
茫然地站在人流如织的御水大道,杨烟终于吧嗒吧嗒掉了泪。
她抽噎着边走边哭,不经意间抬头时发现竟来到了虞都府衙门前。
——
冷玉笙回宫待了最后一晚,向昭安帝请了最后一回昏定,一大早便带着楚歌楚辞还有顾十年,被一队禁军引着出了宫。
临道别时昭安帝许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他,只让他放开手去练兵,交代他逢年过节回来吃饭。
“泠儿,你的伤还好么?”昭安帝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声。
他儿子不多,大部分未成年,过了十五的,除个别被贬走,皆在京中养尊处优。
只有这么个风里雨里大风大浪经过来的,受伤都不知道得有多少回。
冷玉笙瞅了瞅胳膊上的纱布,怕再不问就没机会了,便轻轻开了口:“父皇,是您吗?”
昭安帝瞳孔一震,半晌才眨了眨眼,低声道:“虎毒尚不食子。”
“但——”他又转了折,“这回,是朕。”
冷玉笙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就知道。
也直到此刻才能笃定,这么些年,他对父亲的感激一直竟是父亲不想叫他死。
眼前的青年并未生气或者发脾气,昭安帝反而不安起来。
“泠儿,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多余的话朕不能对你讲,但你得知道,朕即便再不想叫你拉弓,也能作其他周旋,断不会用伤你的法子。”
“您是说,除非——”冷玉笙似乎明白了,“是别人不想叫我拉弓?”
昭安帝露出个欣慰微笑来。
“泠儿,你很聪明,当知朕的难处。朕不只有儿女,还有妃嫔,有臣子,有百姓,受无数人掣肘,这些人事如蛛网密密麻麻交织,很难分出个绝对善恶对错。”
“你比太子自由,朕也不想把你放笼子里喂食。正相反,朕想叫你出去飞一飞,但要你要学着保护自己,也叫朕看看你的本事。”
“儿臣明白。”冷玉笙又跪地磕了个头,才转身离开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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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本不想去军营还带着个内侍,但顾十年还是跪着求他带上自己。
“王爷,奴才已经是你的人了。”
“十年,军营里哪有锦衣玉食?况且这个杂役军又得到处跑,常年不得歇。你留在宫里,都都知还能给你安排个更好的位子,晋升也方便。”
冷玉笙扶他起身,婉言拒绝。
“王爷,跟您交代句实话。侍候过您,奴才就不能再侍候别的主子,除了去前廷跑腿打杂,也没得其他出路。”顾十年终于无奈道。
干他们这行如同下赌,掌握了一家的私密事,再想体面地换牌桌并不是那么容易。
况且马抚青交代他要继续跟着吴王。
“十年,看你是我儿子,干爹才跟你交个心。射礼现场,干爹看得清清楚楚,吴王是有前途的主儿。”
冷玉笙向昭安帝昏定的同时,顾十年一边给马抚青洗脚,一边听他唠叨讲课。
“就凭他抗旨进京也能全活着出来,就不简单。你既入了他的门,就做好一个有用的趁手工具。”
“但得记着,要严守底线。你说——底线是什么?”
顾十年听得出神,压根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考他。
“底线?底线是皇上?”他战战兢兢试探。
“你说对了一半。”马抚青压低声音又道,“底线是,大势。”
看顾十年懵懵懂懂,马抚青叹了口气:
“罢罢,你就记得守好本分,侍候好吴王就成。他若遇着些难事,或者惹了什么事,记得往宫里送信。”
这句顾十年听懂了,他还是帝王安在吴王身边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