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大夫,在历代皇宫,这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多方博弈之下,将罪责推给这些大夫,对于博弈的多方都是最好的选择。当初的事情李公子也是知道一二的,只是,伴随着这件事情发生的还有别的事情,宦官田令孜、刘行深、韩文约矫诏立普王李俨为太子,改名“儇”。
对于这些事情,李公子当时还不理解,可是眼下都已经完全理解了,李公子心中的苦楚却也是不能为外人道,便是跟陈深说道:“当初大医唐慎如一家被斩首,倒也是没有波及到九族,除了他的家人之外,还有一些与之交好的人也是被斩杀了。在你离开了长安之后,唐慎如便似乎是知道自己会有着这样的下场了,也是开始做了打算,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家人还没有离开长安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与此同时,当初伺候懿宗的人也是在两个月内相继去世了。陈深,不管怎么说,当时懿宗也是有着中毒的迹象,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眼下也仅仅只剩下你了,若是你愿意跟我回到长安,我可以保你不死。”
这样的事情在陈深听来时那样的刺耳,哪怕是对面坐的是寿王李杰,陈深却也是直接讥讽道:“哈哈哈,李公子,只要是有些人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那就没有人保我不死。想当初,我跟唐大哥都是伺候懿宗的,可却也是不能保住一条性命,更不要说是眼下了。当今皇上年幼继位,这也不过是别人想要更好控制权力罢了,不然的话,别人大可以让懿宗长子魏王继位。当今皇上已经是没有了高祖太宗的血性了,即位之后,居然是改称那宦官田令孜为‘阿父’,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便是无比荒唐。而那宦官田令孜,把持朝政之后,便是开始胡作非为,眼下的皇帝,不过是宦官田令孜手中的令牌罢了,十多年过去了,当初年幼之人也应该有所成长了。天下百姓都需要一个有为之主,奈何这个皇帝实在是长不大呀!我和唐大哥,两家人总共四十余口,都死于跟我们无关的争斗之中了,我们两人都无比痛心,可是,当天下兵火骤起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亲人,或许倒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说到这里,陈深再度泣不成声,若是可以保住家人,保住唐慎如的家人,哪怕是再难,陈深都会去做的,可是,眼下一切都来不及了,陈深也只能用这样近乎恶毒的话语来安慰自己了。只是,当这样的话出口的时候,陈深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痛,有多么不甘心。
这些年,四千个日日夜夜了,陈深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都在喝酒,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内心却全是钻心之痛。陈深想要用酒麻痹自己,让自己睡得着,可是,越睡越是清醒,往事的美好此刻化为了断肠的毒药。
李公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陈深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了,他朝着李公子吼道:“李公子,你不要跟我说你可以感同身受,没有任何一种幸福可以感同身受,就像是没有一种悲痛可以感同身受一般。你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贵胄,而我们不过是低到泥土里面的黎民百姓。我们的那种伤痛,是你们永远都感受不了的,你们说自己可以感同身受,就像是我陈深一家人全部死掉的伤痛,可是你李公子能够到的只是你某天丢掉了一个玩具,你认为那也是一种悲痛,其实不过是一时的舍不得,而我们的悲痛,将会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抓心挠肺,让你痛不欲生。”
对于这件事情李公子确实是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李公子没有强求自己去感同身受,而是说道:“陈深,此番我不远万里来找你,便是想要知道当年的一个真相。”
“真相?”陈深此刻完全就不在意对面的是不是天皇贵胄,是不是寿王李杰了,直接便是怒斥道,“不知道李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真相呢?李唐皇室向来都是以造反和自相残杀起家的,只要是可以坐上那个尊位,又何必在意是如何来的呢?是高祖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太宗于太极宫的北宫门杀隐太子李建成;唐隆元年六月庚子日,玄宗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集团;顺宗贞元二十一年,永贞内禅……李唐已经占有江山两百余年,发动政变便是高达十次,不管懿宗到底是不是被人毒死的,又有什么呢?李公子,不可能李公子的家人被人毒死了便是要追究到底,而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死却是一点都不用在意吧?你李唐皇室的人命就是人命,而我陈深和唐大哥的家人就不是人命。”
寿王李杰,自小攻书好文,可被陈深如此一问居然是只能选择闭口不言,李公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这才缓缓说道:“终究,还是李唐皇室亏欠了天下黎明百姓呀,若非是如此,必然不会走到这一步。自广明元年开始,我便是掌握兵权和中枢政要,可却也是没有办法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天下。不过,陈深,若是真的换一个人当皇帝,真的会让这天下好一些吗?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需要的是大一统,而真正可以做到大一统的却也是唯有李唐皇室,除此之外,难道会有更好的选择吗?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秦宗权?或者是朱全忠?天下之所以大乱,便是上下失序,他们觊觎天下,从而招致兵祸。是李唐皇室对不起天下人,却也是需要李唐皇室重造山河,既然是李唐皇室负了天下人,便是给李唐皇室一个赎罪的机会。再打造一个盛世,还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的天下。”
陈深叹了叹,摇了摇头,道:“寿王殿下,只怕是来不及了呀!当李唐皇室开始奢靡成风的时候,便是应该考虑到这些了。眼下天下已经烽火四起,仅凭摇摇欲坠的皇室,简直是难如登天。寿王殿下,你纵有吞吐山河之志,奈何是不我与。现在的天下,正是需要一个再度能够夺取天下的人,就像是高祖一般,在隋末的废墟之上捡起一个新的王朝。既然一个王朝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修修补补不如重建。高祖明白这个道理,寿王殿下也应该明白才是。”
李公子陷入到了沉默之中,而陈深也是开始独自饮酒,整个小店再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中,当肆虐的风雪吹开了店门,一阵寒风便是灌了进来,李公子起身掩上门,陈深这才说道:“李公子,我知道你的来意了,陈深是一个该死之人了,今年的风雪很大,陈深肯定是活不到明年开春了。陈深也只是如同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人一样,都在夜里期盼着黎明,都在冬天期盼着春天,可是,哪有睁开眼就能够看到黎明,哪有风雪之后就是春天呢?李公子,当初懿宗的身体,确实是有着中毒的迹象,这一点唐大哥看得很准。普王和田令孜来到府上之后,过了三天我进宫给懿宗调理,懿宗提及自己头昏脑胀,我便是以金针刺穴,放血治疗,我将给懿宗擦拭血渍的布带出了皇宫,找到药王谷好友帮忙查看,发现其确实是中毒了。当初我忐忑不安,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可就在一天之后,家中一子便是横死街头,从那之后,家中人开始死于非命,我便是再也没有心思去处置这件事情了。”
李公子叹了叹,便是说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猜测,可却也是不敢确信,眼下看来,果真如此。”
“李公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皇位乎?”
李公子闻言,突然看向了陈深,便是斩钉截铁地说道:“陈深,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回到长安。”
陈深这时候却是不免要笑话一下李公子了,说道:“哈哈哈,李公子,就算是我回到长安又能如何呢?去年三月,皇帝从蜀地返回长安,改元光启,可是去年十二月,河中、太原的敌军逼近长安,皇帝又不得不流亡到凤翔;今年春天,很多道州的军队都不听皇室调遣了,秦宗权得以横行为害,接连攻陷汝、洛、怀、孟、唐、邓、许、郑等州,方圆几千里,几乎断绝了人烟。三月一日,皇帝颁布诏令封朱温为沛郡王,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沛郡王的身上,又何尝不是灭了猛虎又引来了恶狼?李公子,我回到了长安,便是可以让一切得到改变吗?我陈深拥有着高绝的武艺还是拥有着治理天下的雄才,很可惜,我都没有,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就像是刚才的那一阵寒风,只要是吹进来,便是有着蜡烛被吹灭!李公子,或者是寿王殿下,若是你想要挽救这危如累卵的大唐江山,你无需考虑懿宗到底是怎么死的,说句难听的,根本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