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已经老了,脚步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勤快,走路颤颤巍巍的。
时堪眠站起身来,扶着秀娘坐到了椅子上,秀娘笑得很开心,她的视力已经很不好了,早些年日夜操劳,伤了身子又伤了眼睛,等到老了,看人都模糊。
她看着安安静静,端着碗喝水的时堪眠,问道:“孩子,你多大了?”
自父母死后,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过时堪眠孩子。
时堪眠一时之间有些追忆,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阿婆,我今年虚岁十八了。”
“十八了,十八好啊,我儿子今年也刚好十八。”秀娘含着笑的眼睛里,始终都有着挥之不去的思念。
时堪眠想起了那面镜子里方止归将死之前,望着那轮高挂在天上的明月,艰难的开口唤道:“娘……娘……我好疼啊,我好疼啊,娘……”
可是月亮救不到他,风声没办法把他的痛吟带到他娘的耳边。
时堪眠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从那面镜子里,他窥到了老妇人的一生。
老妇人一辈子都在经历离别。
少年的时候和自己的丈夫生死离别,等到暮年,又和自己的儿子生死离别。
时堪眠没办法把他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也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秀娘这时候又开口了,“孩子,你自己一个人进京赶考吗?”
时堪眠点了点头,“父母早些年不在了,家里只有两个弟弟,还都是小孩子呢,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秀娘笑了一声,“这话说的,你也是还是个孩子啊。”
秀娘也只是开心了一瞬,很快,眼里又被浓浓的思念所占据了。
时堪眠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思念,他只是看了两秒,然后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垂下了眼睛。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在的地方才能称为家,人类永远逃不开亲情的羁绊,父母和子女之间都是互为依靠,相互缠绕的,逃不开,也挣不脱。
子女没了父母,就没了家,父母没了孩子,就成了一块浮萍。
而现在,秀娘这个女人,俨然成了一块浮萍。
实话实说的代价太大了,不仅是秀娘承受不起,时堪眠也承受不起。
秀娘就像大众的父母一样,喜欢炫耀孩子的成就,“我儿子可厉害了,十三岁的时候就去天啱峰拜师了,孩子,你知道天啱峰吗?”
时堪眠艰难的点头,声音晦涩不堪,“阿婆,我知道的。”
秀娘笑得很开心,“那么个孩子,长得小小的,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大了,他说他要去天啱峰,登上仙途来给我治眼睛,真是个傻孩子,我这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可听说修真界里妖兽可多呢,我还特地去寺里求了一个护身符,只盼着等他回来我给他,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回来,哎。”
时堪眠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想用内力将水变热,可是心情却格外的沉重,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是外面鬼物作祟,嬉笑不断,他的母亲神色仓皇,眼中含泪的把他藏进了米缸里,他想要给他的母亲擦一擦泪,可是却被父亲推倒在了米缸里,盖上了盖子。
外面惨叫声不断。
那口缸真深啊,深的看不到一点光。
修真界的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他们坦然的接受所有人的离去,然后有情似无情般的登上了大道。
凡尘的所有羁绊尽散,最后回首,孑然一身。
时堪眠早就知道自己的最后结局,他可以坦然接受,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放下,他不敢放下,那就像是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它一直在默默的流血,一碰就疼。
当时他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心里幻想着会不会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来结束这一切。
可是没有一个人。
时堪眠看着身旁忍不住擦泪的秀娘,一道银光飞了出去。
木门再次被敲响了,秀娘从回忆中回神,慢慢的站了起来,想要去开门。
时堪眠拦住了她,“阿婆,我替你开吧。”
“好,谢谢你了孩子。”
门被打开了,时堪眠面无表情的接过了信和丹药。
转过身的时候,面上已经挂了诧异,“阿婆,送信的人说是您儿子寄过来的,您儿子是叫方止归吗?”
秀娘听到时堪眠的话,欣喜的很,嘴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时堪眠的话,然后接过了信,再也不复刚才的悲伤。
秀娘是认识字的,可是现在她的眼睛已经不好了。
她细细的摸了一遍信封,然后才不舍得拆开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