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如的思维被抽离,被缭乱,一时仿若失忆。
当她再能思想的时候,已经进入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她记得不是自己走进来的,是被抬进来的。而身上只穿着一种特殊的轻薄细软蚕丝袍服,卷在一床锦被中,被直接送到这殿中垂着明黄床幔的大床上。
记得那个春日,与若容哥哥并躺在床上信口开河说笑话解困,若容哥哥讲了个“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他说:“你们只知道果子是香芋,就不知道那陈老爷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呵……那些旖旎的时光,那些温润的时日,都到哪里去了?
若容哥哥那日取笑杜宇说:“若与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她一直一直知道,终有一日,若容哥哥,那红烛、那喜帕、那花轿……你会来……
如今,只有那雾霭沉沉、紫气氤氲,还有老宫人们的暧昧阴柔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如梦似幻般不真实。她很清醒地知道即将做什么,“消魂,当此即,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诗词上优美浪漫的洞房花烛,曾经羞涩而不知所终的幻想,就是今日这种被人摆布、被人撕扯、被人漂洗的过程吗?
她觉得自己仅仅是一只被送上祭台的牺牲罢了。
这殿内的一切豪华陈设,这帐外那些做记录的内务府宫人的窃窃私语,都游移在这一整天的伤感、惊吓、迷茫之外,所以当殿门打开,有人进来时,她依旧微闭双眼蜷缩在锦被中,一动不动。
“梨花一枝春带雨啊!”男人的声音感叹道:“怎么朕每次想起你的人,你的歌,你的琴,都象浮在水里梦里?”
那是帝玄烨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些许的苍凉。按照这些日子在宫内学习的规矩,她知道她该立刻起身迎驾叩头。可是,可是她无法只穿着这仿佛什么都没有的薄纱出现在一个男人面前,更何况她的思绪正飞扬在悠远辽阔的天际,还有那些惶恐无措的忧郁。
“别伤心了!朕知道今天其他人的亲眷都来了,只曹家没人来,江宁在南边啊,何况曹家刚经变故,你也要体谅才好!你看,朕就是怕你伤心,今天特意翻你的牌子来陪你的呢!”帝玄烨说着,手轻轻放在她脸颊上,替她拭去泪痕。
“我哭了?”颦如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泪已经不知不觉滑落下来,尤其帝玄烨那温柔细心体贴的声音,那是外祖父宽容的声音,那是外祖母慈爱的声音,那是母亲娇宠的声音,那……那甚至是若容哥哥深情的声音!她不由得从被子中轻轻拿出手来,抓住了帝玄烨为她拭泪的手,
这一刻,她多希望,它那温柔暖意能在她的肌肤上再多停留一刻,让她把这温情再多保留一刻!
她轻轻抬手的时候,光滑柔软的锦被自然地向下褪去……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张开眼睛,她怀着对那份关爱的留恋轻声吟道。
“哦?这是朕的诗,你记得?……冰肌玉骨、冰雪聪明啊!”帝玄烨感叹着。他的手更紧更深地揽着她,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大床,他说:“这宫中只要朕在,朕怎会让你无人自芳呢……”
她的心更深更浓地被那酸楚、柔软的情绪包围了,“是啊,这漫漫深宫,甚至这苍苍人世,我陈颦如始终是孑然一身、孤苦飘零,最终连舅氏门庭以及外祖母都无法保我周全,甚至我尚须以微薄之力去解他人之急难!而只有这个人,这个如今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用他的怀抱拥抱着我,用他的纵览天下的心细致地呵护着我的男人,才是我唯一能把握的那一点点温情。
若容哥哥,你会相信吗,也许前生三生石上,我们就是这样擦肩而过的,而擦过的那一刹那,却留下了如此殷红的痛楚,痛楚到今生!你可听到过我忍痛发出的呻吟?
真的很痛!而今我不想再忍!”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烛影中摇曳“啊……轻些……我怕……啊……啊啊……”
于是,恍然间她明白了黄昏时的沁芳园假山洞看到听到的是什么!
于是她忍也忍不住地全身发抖……象狂风中一片枯叶,颠簸飘摇着坠落……
……她的意识朦胧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