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拓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说:“您应当给诸王一个申辩的机会。”
圣人闻言,微微一笑,露出赞许的神情。
不愧是他选定的未来宰辅,有格局,有气量,也有足够的胆识和谋略,不枉他对那些“罪证”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摒弃旧怨,破格重用这位青年俊杰。
昨晚发生的事情,旁人指不定还没想明白,卫拓却已猜到大概,只是不敢明说而已——一人所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同样的心思撞到一起,才是泼天祸事。
圣人每每看见风姿卓然的卫拓,都不由想到了自己最优秀的两个儿子,若非上一代做的孽,他们两个本……唉,逝者已矣,如今想来也只是徒增伤感,不知九泉之下,他们可愿见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若是元启年轻一些,哪怕是与裴旭之一样的年龄也好啊!
圣人对代王心存愧疚,见秦琬仁孝且定力过人,又知她喜读史,爱研律,出入代王书房百无禁忌,将王府的清客幕僚们气走,自身打理王府内外务,在吴利等人的帮助下竟未有紊乱之像,便觉秦琬十分难得,一面哀叹她为何是个小娘子,一面觉得哪家才俊都配不上她。思来想去,竟只有卫拓与秦琬相衬,奈何……莫说卫拓,就连心性略差一些的裴熙,也有了妻室,实在可叹!
罢了罢了,没缘分便是没缘分,不能做个女婿,做朋友也不错。恪儿心性敦厚纯良,对认定的人毫无保留,吃住在代王府,乐得不回家的裴熙就是最好的例子。恪儿若能与卫拓结交,来日卫拓被新君相忌,他好歹能分说一二,至不济也能保住卫拓的家人;相反,新君若是忌讳恪儿的长兄身份,卫拓也能帮忙转圜。
圣人拿定主意,便吩咐道:“元启,你持朕的手谕,先送代王一家和陈留郡主回去,再往鸿胪寺走一趟,将这些年西域各国的朝贡统计一番,呈给朕一观。”
卫拓领了圣人手谕,欠身退出,便听圣人对匡敏说:“去将老八和老六叫过来。”
圣人先传魏王和韩王,看样子是认定此事与他们两人关系不大,打算处理之前的事情了。
不,也未必。
钟婕妤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落到魏王耳中,魏王少不得分辨一番。若真心疼魏王,岂会让韩王站在一旁,见到魏王的狼狈模样?只怕是今儿魏王伏在地上,说了什么,明日满大街都知道魏王扒拉着圣人的腿涕泪横流了。
卫拓处在中书省,日日跟随着圣人,为他起草诏书,自然清楚,大夏看着四海升平,繁华无比,却有诸多弊端。旁的不说,单说世家——哪怕大夏三代皇帝都在努力压制世家的地位和发展,世家却仍拥有极为可怕的实力,他们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动辄抹了十里八乡的户籍,让一整个村落的青壮都变成黑户,若不想沦为盗匪,就只能没日没夜地为他们垦荒。而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地,自然也不会列入官府的名册中,更不会为朝廷增添半点赋税。
盐、铁、粮食、土地……这个建立在千疮百孔土地上的国家,既需要春风化雨,也需要雷霆手段。
卫拓始终谨记梁王的教诲,放下仇恨,做治世之能臣,为百姓开辟一个朗朗乾坤。他观察了现存的诸王许久,觉得魏王虽有些刻薄寡恩,却是一个能办实事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继了位,手段可能会刚烈些,过犹不及,引得各地反弹,甚至揭竿而起。此等局面处理得好的话,定会比一个四平八稳的守成之君更能延续大夏的寿命,故卫拓的心有些偏向魏王,本打算在一些事情上不着痕迹地帮他一帮。谁知魏王献上祥瑞,弄得诸王都对他很不客气,在这等情况下,卫拓即便觉得魏王在现存的诸王中最适合那张椅子,也不能透露任何倾向了。
他心中存着事,面上却仍是一派仙人之姿,令秦恪和沈曼大生好感。秦琬见卫拓持着手谕来,纵不了解寿成殿发生的事,也大概猜到几分,只见她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小声说:“阿耶,宫门怕是被禁了,咱们虽问心无愧,却怕有人利用圣人对咱们的好做些下作勾当。依我看,还不如先派心腹去,将咱们的车驾和带来的东西认认真真清点一遍,虽说耽误些时间,总比检查出什么,难以说清楚的好吧?”
秦恪再怎么不理事,也是从腥风血雨中过来的,听秦琬这么一说,觉得女儿考虑得很周全,便主动道:“卫承旨稍带片刻,孤先知会内侍、殿中二省一声,命他们检查一番孤的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