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两人出了门。
马车上,庄绾问:“你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裴荇居老神在在坐着看书,打死也不肯透露半句。
他越是这般,庄绾越是好奇,凑过去整个人扑在他书上:“就不能先给一点点信息让我猜猜?”
“不。”裴荇居坚决。
庄绾努嘴,重新坐回位置。过了会,她突然喊:“裴衍?”
裴荇居身体里某根神经像是被人突然扯了下,缓缓抬眼,眸子里含着些愣怔。
“什么?”
庄绾歪头,笑嘻嘻地:“你就说一点点好不好,我这会儿心痒得很。”
裴荇居莞尔,唇角浅浅扬起来,淡声道:“再喊一遍。”
“嗯?”
“我的名字,再喊一遍。”
庄绾眨眨眼,正式地喊:“裴衍。”
须臾,又俏皮地喊:“裴衍。”
“裴衍,裴衍,裴衍......”
她聒噪地,以不同语气不同姿态喊了无数遍,直喊得裴荇居莫名地情绪涌动。
倏地,他一把将人拉进怀中,不管不顾地亲吻。
他的情愫来得像潮水丰盛而浓烈,灼热的吻一遍遍落在庄绾唇上。庄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他的舌探入,带着不可名状的欢喜和激荡。
许久,裴荇居放开她,只见她眼角湿润,唇瓣红艳,宛若出水芙蓉。
“绾绾......”他说:“我喜欢你这么喊我。”
“那我以后就这么喊你?”庄绾呼吸不稳地说。
裴荇居轻柔地抵着她额头,扬唇。
约莫过了三刻钟,马车停下来。
庄绾正要掀开车帘瞧一瞧是什么地方,裴荇居却飞快地拉着她下了马车。
然而下了马车后,庄绾愣住。
眼前,正是庄府大门。
像是隔了两世般,令她有些恍惚。
这是她最初来的地方,也是这个身体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宿。也许是受原身情绪影响,莫名地,她有些鼻酸眼热。
“你......为何带我来这?”她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哑。
裴荇居道:“我已经向皇上重申了你庄府的冤情,所有证据呈了上去,或许很快庄府的罪就能洗清。”
“证据?你何时搜的证据?”庄绾诧异。
裴荇居抿唇,并未说话。
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搜集庄府的证据了,彼时,他只是想弥补自己“忘记她”的愧疚,后来......
“你父亲是冤枉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说:“要搜集证据并不难,难的是信国公不倒,这件案子无人敢办。”
“现在信国公失势,证据呈上去,你们庄家的罪不日便可平反。”
“可是......”庄绾看向干干净净的大门:“门上的封条呢?不是还没澄清吗?封条怎么没了?”
“你忘了我是谁?”裴荇居笑。
也是,庄绾点头。
他是刑部之主,原先庄府的案子就是刑部办的。解封个把府邸罢了,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
“走,进去看看。”裴荇居牵起她的手。
两人正要踏进门槛,这时后头匆忙传来马蹄声。
他们双双停下,就见宫中内侍魏总管高捧着圣旨而来。
魏总管飞快下马,见了裴荇居立即上前寒暄:“原来裴大人也在这,幸好杂家来得巧。”
“有劳魏公公了。”裴荇居点头。
果然,魏总管转头对庄绾道:“庄姑娘,圣上有旨,还请庄姑娘立即设香案接旨吧。”
庄绾茫然了下,就听裴荇居低声在她耳边说:“皇恩浩荡,圣上为庄家沉冤昭雪,速速接旨。”
回过神来,庄绾赶忙去准备。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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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阴冷的地牢里,四面皆是厚重的石壁。
石壁上方凿了一方小小的窗,光从那里透进来,仿佛世界的另一端,也仿佛梦的另一端。而黑暗方寸之地,是梦醒后的残影。
一人坐在条凳上仰头盯着那束光看了良久,许是觉得刺眼,又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会,有些动静从不远处传来,来人似乎只有一人,宽大的拽地裙摆拖在青石地面上,金丝刺绣的花纹摩挲过坚硬的石面发出细微而陌生的声音。
没多久,来人在栅栏外停下来。
“开门。”她说。
“娘娘,皇上嘱咐......”
“你只管开门就是,本宫进去见自己的父亲。”
很快,锁链哗啦响起来,门打开。
信国公依旧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只唇边扯出抹嘲讽的笑。
梁意欣走进内室,打量了会。几日不见,父亲老了许多,鬓边白发成片,下巴长满了沧桑的胡子。
“父亲。”她轻声开口。
安静了片刻,信国公嗤笑:“你来做什么?假惺惺同情?”
“不,我只是来道别的。”
闻言,信国公睁开眼。视线扫过她腹部,那里已经微微凸起了些。
梁意欣缓缓走近,在两步之外停下。
“你知道吗?我一直耻于父亲。”
信国公一愣,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么句话。
梁意欣继续道:“小时候,你教我要忠义仁孝,可你自己却一样也没做到。我幼时睡在榻上听见你毫不避讳地对母亲说起你所作所为,你谋算君主,伤天害理......我觉得你恶心。”
“可我是你的女儿,无法逃脱还偏偏只能享受你以卑鄙残忍手段得来的权势和富贵,所以我觉得我自己也是恶心的。我恨我的身体,恨我的身份,恨你,也更恨........”
她落下泪来,喃喃道:“命运作弄。”
那个人永远都不知道,四年前春出门踏青,她与兄长梁锦羡一同出行,半路车牙子坏在路上,便借了庄府小姐的马车下山。
路上,有人惊了她的车驾,她吓得惊慌失措。是那人以天神之力稳住了她的马车,救她脱离险境。
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他,公子如玉,一眼万年。
她含羞下马车与他道谢,暗喜,那日是个好晴天。
可是后来,他全然不记得她了。
再后来......得知他与父亲为政敌,她更是痛苦度日。
“我为什么要是你的女儿呢?”梁意欣凄凉地笑:“你恐怕不知道,这辈子我宁愿生在普通人家。至少那样,我能活得心安理得。”
她盯着信国公平静的脸:“也许到这一刻你仍旧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可你是否想过,梁家落得今日是你一手铸成。”
“父亲,”她流着泪,缓缓对信国公跪下:“这是我最后喊你一声父亲,谢你生我养我之恩。”
“若有来世......你别再做我父亲了,我只想投身成好人家的女儿。”
说完,她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牢房内,信国公的背影安静。好半晌,骤然一垮,“嗬”地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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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
沈祎刚进书房就见裴荇居一脸抑郁的模样,他默默后退两步,问门外站着的吕侍卫。
“他怎么了?怎么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吕侍卫老实道:“庄姑娘走了。”
“走了?去哪?”沈祎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什么,顿时明白。
皇上已经下旨为庄府澄清罪名,庄家复位,庄夫人也从庄子里回到京城。庄绾自然是不能再继续住这,得回自己家去。
啧啧......他扭头看了眼坐在案桌前一副旁人欠他几百两不还的模样,好笑。
“你裴荇居算是彻底栽了。”他风凉地说。
裴荇居没理他:“刑部不忙?”
意思是他有空来笑话他,实在闲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