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点头:“也好,等给玄武祭祀完,楚大将军和月筝的婚期到了,咱们正好可以去参加。”
岁安一听可以出门,顿时高兴地从白夜的怀中挣扎着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边跑边喊:
“太好了,又可以出城玩了,我去把爹做的木剑带在身上,替爹保护娘!”
楚鹤川跟着站起身追出去,边走边打趣:“你这三脚猫功夫,也不怕被你爹笑话。”
“我知道我爹会笑话我,但是我也没有办法,都习惯了……”
望着岁安消失的背影,沈嘉凝伸手抓住白夜的大手,蹙眉道:“你说岁安怎么跟你有仇似的,你上辈子是不是和他是冤家?”
白夜将沈嘉凝搂进怀中,声音沉沉道:“当初你怀着他的时候,我少陪伴在他身边。现在他这个样子,我心中还好受一些。”
几日后,天朗气清,秋高起床,一行人出了阳城,前去玄武的坟墓上祭拜。
玄武的事情,白夜也同岁安说过许多。
如今见了他的坟墓,岁安便恭恭敬敬地在坟墓前磕了几个头,直起身来,双手合十,认认真真道:
“玄武叔叔,我爹说当初你和我爹是患难之交,你更是为了魏国才被奸人所害而惨死,我替我爹谢谢你。如今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应当投胎转世了吧?”
沈嘉凝站在他旁边,拍拍他的小肩膀,问:“什么投胎转世?谁告诉你的?”
岁安仰起头来,认真地望着沈嘉凝,道:“娘,我就是玄武转世的也说不定呢。”
沈嘉凝:“……”
她勾了一下岁安粉腻的鼻子,无奈道:“亏你还跟王上在王宫请好先生教你学问,怎么还信这投胎转世一说?”
楚鹤川赶忙解释:“我可没有教岁安这些。”
言落将岁安拉到自己的身边,从身上掏出个弹弓递给他。
岁安没见过,顿时稀奇得不得了,缠着楚鹤川要他教他玩。
白夜望着玄武坟墓的墓碑,声音发苦道:“我倒是希望这世上果真有投胎转世一说。要是玄武真的转世成为了岁安,那也算是全了我和他一世的兄弟情谊。”
沈嘉凝看了白夜一眼,温声安慰:“我知道,自从玄武死后,你心中一直有些自责。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况且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这件事了。”
当初,月莹因为嫉妒白夜与沈嘉凝在一起,故意向张茂泄露白夜要刺杀张茂的消息,想要借助张茂的手将白夜除掉,不料阴差阳错反而害死了玄武。
白夜因此一直自责。
白夜苦笑,望着沈嘉凝,“是啊,都四年了,你也该放下高子清了,我不忍心看着你因为他而饱受痛苦。”
沈嘉凝:“……”
她抿抿唇,强挤出个笑来:“我知道,我会很快忘了他的。”
“呀,那是什么?!”
两人正在低声说着话,耳边忽然传来岁安的惊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层层山峦中,冒出一股巨大的浓烟。
楚鹤川道:“那不是白云山法华寺方向吗?难道是着火了?”
“法华寺不是四年前便荒废无人了吗?”
沈嘉凝上前一步,视线在法华寺的方向停留。
“莫不是有农人进山,不小心在林间纵了火?”白夜望着那浓烟,心中有些不安。
现在已经是秋天,草木枯黄,若是林间失火,不知道要殃及多少地方!
楚鹤川赶忙吩咐随来的侍卫,让一人去荒废的法华寺查看,另一人去白云山下组织百姓赶去救火。
岁安拽着沈嘉凝的手往山下跑:“娘,咱们快些过去看看。白云山下还有好多民居呢,大火千万不要烧下来,否则就要连累很多无辜的百姓了!”
小子跑得快,将沈嘉凝拽得踉跄了一步,白夜赶忙上去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另一只手牵着沈嘉凝,跟在楚鹤川身后往白云山脚下而去。
然而刚到山脚,山间的浓烟却散去了。
几人放了心,但打发去山上的侍卫还没有回来,众人便在山下民居茅屋边上等待。
这些居民还是当初高夫人在世的时候用银子帮助渡过饥荒的流民。
如今高夫人已经逝去,这上百户人家,已然在此安定下来。
半个时辰后,那侍卫终于从法华寺跑了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跪到楚鹤川面前。
楚鹤川立刻问:“方才山间浓烟是怎么回事?”
侍卫擦着头上的汗水,缓了几口气才回答:“主子,是法华寺中两个和尚在焚烧寺庙中割倒的枯枝叶。”
“法华寺不是四年前就荒废无人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有和尚回来了?”沈嘉凝好奇询问。
四年前,高夫人去世,高子清离开后,沈嘉凝和白夜就到法华寺寻找过,却得知净尘大师已经离开寺庙出去云游,寺庙中不过五六个和尚,也随之离开了法华寺。
侍卫回答:“属下找一位和尚询问过了,他们说净尘大师不日即将回到法华寺,因此两位和尚提前修整寺庙,等待大师归来。”
“原来如此。”楚鹤川看了沈嘉凝一眼,笑道,“当初高夫人在世的时候,曾经多次在法华寺与净尘大师问佛,还在净尘大师的感化下,将高家的家产捐出去修了数座育婴堂和安济堂。”
沈嘉凝苦笑道:“是啊,高夫人当初那样做,就是为了散去钱财,化解子清的厄难,可是,终究没有救回子清……”
“娘,你别哭。”岁安踮起脚想要给沈嘉凝擦眼泪。
沈嘉凝蹲下身子,抚摸着岁安的小脸,将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个笑来。
白夜往白云山巅看了一眼,沉声道:“但愿他来生无悲,一世安虞。”
楚鹤川转身,拉过岁安的手,笑道:“咱们回去吧,我会派一队人来帮助修缮法华寺,帮助寺中佛像重塑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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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
楚信和林月筝的婚礼如期在凤城举行。
如今楚信是一品大将军,新赐将军府就在凤城中,豪华气派,可比当初昱城的楚侯府大了好几倍。
成亲当天,楚老将军和老夫人都来了,楚鹤川也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参与了楚信的婚礼。
楚信和月筝穿着一身大红的精美喜服,相携进入楚府,到大厅中拜堂。
沈嘉凝拉着岁安与白夜在一旁观礼,耳边是喧天的锣鼓奏乐声。
司仪高喊着一拜天地等语,礼毕月筝便被媒婆牵着欲要往后院去。
不料月筝一把将红盖头给掀了起来扔进媒婆的手中,大步往宾客席中去,粗声粗气地说:“光你们这些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本将军来和你们一起行酒令!”
楚信顿时一脸难堪,悄悄拉住月筝的袖子,低声劝道:“你答应我今天作一回女人,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如你这般可不吉利。”
“这有什么不吉利的?你别啰嗦,跟着我一起去喝酒去。”
月筝毫不在乎地将楚信的手给甩开,走到白夜和沈嘉凝所在的酒席桌,从桌下拿起一壶酒就要和众人敬酒。
宾客们见状纷纷哈哈大笑。
沈嘉凝忍不住调笑:“夫人如今越发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了。”
月筝看向沈嘉凝,仰头大笑一声:“公主这话本将军喜欢听,今日是本将军和楚大将军的大喜之日,本将军敬公主一杯!”
沈嘉凝抬起一小杯酒来,正准备和她敬酒。
楚信一脸欲哭无泪地走过来,手中拿着红盖头,劝道:“月筝,你还是盖上盖头,回新房去等我吧。”
月筝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一边去,我在和公主喝酒呢!”
白夜将沈嘉凝手中的酒杯抢了过去,道:“嘉凝她身子不好,我替她喝了。”
言落举杯一饮而尽。
月筝大叫道:“你也要喝我敬的酒!”
白夜又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楚信在一旁卑微劝慰,却是劝不动。
最后,还是楚鹤川把月筝她娘叫过来,才将她给劝回了新房之中。
楚信放了心,敞开怀和众人一起畅饮。
沈嘉凝本就不喜热闹,便让白夜和楚信等人一起喝酒,她则一人在楚府中闲逛散心。
不一会儿走到了府中的花园内,终于安静了许多。
她走到一处景致怡人的假山石上靠着,抬头望着天边西沉的太阳。
“公主。”
若兰忽然从小径上走了过来。
沈嘉凝抬头看去,见若兰步履匆匆,手中拿着个什么东西。
她问:“怎么了?”
若兰走到她身边,将手中一个荷包递过来,解释道:“公主,方才宾客中有位女子让我将这个荷包交给你。”
\"女子?什么女子?\"沈嘉凝一边将那荷包打开,一边疑惑询问。
“就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黑黑瘦瘦的,我也没见过。”
沈嘉凝从荷包中掏出一张纸条来。
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沈嘉凝心头一跳,慌忙抬头看向若兰:“方才那女子在哪里?”
若兰道:“她把这个荷包给我,就离开楚府了。现今我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那你可问过她的名字?她可是叫绿屏?”沈嘉凝觉得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
若兰摇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呐。”
沈嘉凝捏紧手中荷包。
她想起了那天中午做的梦。
梦里高子清说:同穴窅冥无望,他生缘会无期。
和高子清有关的女子,也只有绿屏了。
沈嘉凝本能地就觉得,是绿屏带高子清回来了。
她扔下若兰就往前院跑去。
白夜还在和众人喝酒,岁安站在白夜身边吃花生。
“白夜,跟我走。”
沈嘉凝跑过去拉住白夜的手,满脸焦急。
白夜眉目一拧,沉声问:“怎么了?”
沈嘉凝不觉间眼眶微红:“我要去杏林河畔,看子清是不是回来了。这两天我老是梦到他。”
她将方才的荷包拿出来给他看。
白夜见状,二话不说,将岁安推给楚鹤川,带着沈嘉凝出了楚府,寻了一匹马就飞快往杏林河畔而去。
等到杏林河畔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更天。
两人一马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加上秋深露重,沈嘉凝走到那茅屋边上,就打了个摆子。
白夜早已经将身上外套拿给她穿着,她还是冷到了。
“等我进屋里去找一盏灯笼来。”
沈嘉凝点头,视线在漆黑的周围四下打量。
这地方是她和白夜年年来的,倒也熟悉了。
茅草屋旁边都是桃树梨树,如今深秋,树叶都落了大半,只是夜间看不出其萧条。
白夜很快找了一盏灯笼出来,将沈嘉凝往温暖的怀中搂了搂,把身上的热量传给她。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高老爷的坟旁边走去。
等另外一座新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嘉凝惊叫一声,噗通一下跪到了坟墓前。
新坟没有墓碑,却已经长出了一些杂草。
沈嘉凝死死抓住地上的杂草,仰头对白夜道:“是子清回来了,这是高夫人的坟茔!”
白夜想要将沈嘉凝从地上拉起来,却听到她的抽泣声。
他只能跟着跪下去,沉声道:“也许,这不是高夫人,而是……”
“不!不可能!”沈嘉凝声音激动地打断白夜的话,“这不会是高子清的墓,一定是绿屏回来了,将高夫人的骨灰带了回来。”
“嘉凝,你不要这样激动,小心一些身子。”白夜听着她微微沙哑的嗓音,心痛不已。
沈嘉凝摇头自言自语:“子清跟我说,让我等他,他说:同穴窅冥无望,他生缘会无期。我们不求来世,但求今生。他一定没有死!”
言罢,她一下扑过去,伸出手就开始刨坟堆。
白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紧紧勒在怀中,让她没法挣脱开,痛声安慰:
“嘉凝,你不能将坟茔刨开,无论
“可是我不刨开,我该怎么办?白夜你知道吗,这四年来,我已经快要被我对子清的愧疚折磨疯了。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想要看他的尸骨最后一眼。”
她紧紧挣扎着想要转回去继续方才的动作。
白夜用力将她的头按到胸口上,在她耳边安慰:
“我知道你的苦,我也知道你对他有情,可现在就算刨出尸骨,也不能分辨出来。咱们先回去,查一查那送荷包的女子的身份。若是果真是绿屏,咱们就能确定这座坟茔是否是高夫人的。”
沈嘉凝在他的劝说安慰下,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方才自己一时激动,发了疯。
就算刨开了坟,又有什么用?
白夜感受到她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连忙将她的手指给拉到自己手中,将她指头上的泥土给弄干净,又带着她回了城中。
之后几日,楚鹤川派人四处查探那神秘女子的下落,同时悄悄让人盯着杏林河畔的动静,却没什么收获。
沈嘉凝觉得自己想念高子清已经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望着因为她而担忧不已的岁安和白夜,沈嘉凝觉得很惭愧。
最终,她还是带着两人回了阳城木鱼巷家中。
她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而数日后,沁云带着岁安在院子门口玩耍,忽然听到岁安在门口大声喊叫。
沈嘉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连忙从屋里扔下绣绷便跑了出去。
却见岁安手中又拿着一个荷包奔了进来。
大黄跟在他后面,欢快地摇着尾巴。
“娘,这个是大黄从巷子口叼来的。”岁安将荷包递给沈嘉凝。
沈嘉凝翻看了荷包片刻,心又开始突突地狂跳不止。
她慌乱地将荷包里面的纸条拿出来展开,但见上面写着“法华寺”三个字。
沈嘉凝的脑子轰的一声再次炸响,手又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娘,你怎么了?”岁安被沈嘉凝忽然的激动吓了一跳。
沈嘉凝捏紧手中荷包,对跟进来的沁云道了一声“看好岁安”,便奔了出去。
她觉得,就是绿屏将这荷包自己的,她绿屏是躲在法华寺,所以楚鹤川的人才没有找到她。
只要找到绿屏,她就能得知高子清的下落。
她的心狂跳不止,发了疯似的往外跑。
这一举止吓了沁云一跳,她连忙跑去院子后面找白夜。
白夜正在练武,闻言扔下手中的刀就追了上去。
沈嘉凝一路往白云山跑去,步履如飞,完全忘了累。
当爬到白云山的半山腰时,她感觉脑子一阵发晕,双腿一软,就摔到了石阶上。
抬头看看头顶。
正是正午时刻,她跑得又急又累又热,有些体力不支,才跌了下去。
要到山顶,还需要好一会儿。
她索性就瘫倒下去,背靠着石阶,擦干了额头上的汗,将方才那荷包和纸条掏出来,望着上面写得歪歪扭扭的“法华寺”三个字,低声呢喃: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女施主,你没事吧?怎么躺在这里?”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沈嘉凝慌忙站起来。
叫她女施主,应当是寺庙的中和尚。
她抬头望向站在台阶上穿着禅衣的和尚。
此时太阳正好偏了一些,站在面前的和尚,背着光,双手合在胸口,定定地看着她。
沈嘉凝伸手挡住阳光,道:“师傅,我想请问一下,寺内可有……”
和尚下了一个石阶,与沈嘉凝站在同一个台阶,不再背光。
沈嘉凝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随后她便愣住了。
他身形很高,皮肤有些黑黑的,五官却还是沈嘉凝所熟悉的五官,清秀郎俊。
沈嘉凝瞪大双眼,鼻子瞬间一酸,随后不受控制地往和尚身上扑过去,不可置信地大声喊道:“高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