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雅萍的母亲老早就把晚饭做好,她一会儿看看客厅墙壁上的北极星牌挂钟,一会儿站在门口,双手交换地揉搓着,等女心铁,任凭秋风拂面。爸爸黄标带着花镜,坐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参考消息》,身旁还放着《解放军报》,外电围绕中英就香港问题通过外交途径进行商谈达成协议,做了大量的报道,这些极为敏感的消息,都引起不了他的兴趣。雅萍母亲靠着门框自语道:“这都啥时间了,萍儿也该回来了。老黄,要么你出去一下,去给广播站打个电话!真是熬煎人,这往后的日子可咋个过呀?”黄标无动于衷地翻着报纸,没有回应。
黄雅萍的情感风波已经严重地扰乱了他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父亲黄标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震动,其强烈程度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他的一肚子怨气竟无处发泄。工作之余,一闲下来,黄标不是围着办公室门口的银杏树踱步,就是坐在沙发上双手抱拳,深刻地理清着往事,参加革命工作几十年来,他在处理工作和家庭问题上都是公私分明,公事永远大于私事。然而这次女儿婚事却把他搞得焦头烂额,还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女儿的反常情绪搅和得他心神不安,让他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而他觉得自己就像文革中的走资派那样,现在甚至连家门都不敢随意出,就怕见人问这问那,他整天情绪低落。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呢?
雅萍小时候不在父母跟前,父亲黄标和雅萍的母亲那时为了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而将雅萍放在老家由黄标的母亲陈氏代管着,黄标夫妇只是按时寄回粮票油票布票和生活费。一九七六年春,黄标的母亲患脑溢血去世后,他两口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才把雅萍接回陕北。那时,黄雅萍已经十六七岁,成了大姑娘了。面对亭亭玉立的爱女,他夫妇俩总觉得好像愧对于孩子,因而在平时对孩子的教育方面,一般都是由着孩子的性子来。特别是当孩子处于青春妙龄这个阶段,他们夫妇也只是在吃穿上关照得比较多,而对于孩子的意识形态,精神世界,由于缺乏沟通,了解不够,特别是对孩子的婚姻中出现的微妙变化,没有做到及时管控,并主观地认为张克南是个好小伙,只要办好转业手续,在南京找好关系,把两个孩子工作一确定,他就等着做泰山呢!
后来发现自从高加林来县上工作后,女儿的情感世界发生了逆转,这些起初他一点都不知道,当女儿在他面前流露出奇葩的想法时,他还以为那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也没有太在意。当他知道事情真相时,那还是张克南的母亲手里拿着雅萍写给克南的绝交信(注:附信<路遥原作>克南:为了我们都好,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和加林相爱了,咱们的恋爱关系现在应该断绝;以后像过去一样,还是要好的同学和同志。……如果你认为你受到了伤害,这完全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是我追求加林,你恨我吧!……如果你能原谅我,那么我就请你为我祝福。雅萍写于匆忙中)给他看,当他接过信一看,嘴巴震惊得可以装下一个大苹果,他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那时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在包办婚姻和自主婚姻的斗争回合中黄雅萍胜利了,而他却是个沮丧的失败者。特别是张克南的母亲临走时撂下了狠话,“你看着,我是不会轻易放过高加林这个浑小子的,他等于把我的家给毁了!”
自责的黄标他哪里知道,男女青年的情感一旦碰出了火花,这爱情的星星之火,如果熊熊地燃烧起来,岂是他这个普通军人所能熄灭的。不管怎么说,孩子的婚姻现在已经出了大问题,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黄标靠着沙发吸着烟,他的思绪仍沉浸在往日的岁月里,他努力地想着和雅萍交往过的同学。几根烟吸完后,他终于想了起来。那是一九七六年夏末的一天,天都快黑了,还不见雅萍人影,就在他和雅萍的母亲焦虑之际,雅萍被班上一个男同学送了回来,正当这个男同学要回家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这个同学便在雅萍的房子坐了大半夜,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也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男同学一定是高加林,至于以后他俩的交往如何,他不可而知。有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让他害怕,那是雅萍高考后,她一度执意要下乡,还闹着情绪,这情况是不是高加林在背后又起了什么作用,他也说不清楚。现在孩子把好好的事情给搞砸了,却要大人们来收拾残局。
目前的雅萍情况对历经沙场的黄标来说,比他在战争年代组织一次战斗还让他感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