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西往的汽车和手扶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地从高加林的身边急驶而过。加林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接着他低下头,本能地朝着左手腕看了一下,他想掌握一下时间,原来腕子上的上海牌手表早已不复存在。
过去,加林在县委宣传部通信组上班,由于没有手表,他不能准确地掌握时间,不光说影响工作,连约会看电影都受到了影响。起初,黄雅萍便把她父亲不用的红旗牌怀表(产地江苏扬州)送给了加林,加林极不情愿地接受了,但加林从不当着人面前看时间,因为六十年代时髦的东西,到了八十年代,毕竟已经不会吸引人们的眼球,要么就受到人们的鄙视。加林和黄雅萍关系确定以后,定情之物,加林送给黄雅萍家的是小米,大枣,鸡蛋,兔肉,羊肉,还有送给黄雅萍的是加林母亲的一副家传的玉石镯子,而黄雅萍送给加林的是一块没有打开包装的上海牌手表。加林被遣返的那天下午,他在和黄雅萍分别时,就在黄雅萍让加林最后一次吻她的时候,加林以极快的速度抹下了手表装进了黄雅萍的橘黄色夹克口袋,接着毫无激情地在黄雅萍那滚烫的额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黄雅萍家。
现在高加林很失望地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电子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赶快离开这个令人不堪回首的地方吧。
加林心一横将车子从人行道推下,右腿一跷骑上车子走了。
在县五金公司商店门口,加林被老同学王天祥挡住了,“加林,你好!呀,一晃七八年了,你这是?”天祥很激动地问道,“给工地上买点东西。”加林毫不掩饰地回答道,“你这些年的情况还好吧!”天祥问道,不等加林回答,天祥有点伤感地说:“去年,我还去过你们大队,就是没见到你!上学时,咱俩黑明在一块钻着,现在见个面都这么地难肠。”“加林前几年你在县委工作,我来过县上找你几次,真不巧,没有一次能见上面,你后来的情况我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想给你写信,又感觉似乎无话可说。唉,现在这社会上做人还真不容易啊!”天祥感叹了一下,“你现在干啥事情呢?”天祥关切地问加林,“在基建队上混着呢,电工加打杂。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加林立即转移了话题。
王天祥似乎有点委屈地说道:“唉,这可咋说呢?我就像个闰土(鲁迅小说《故乡》里面的人物)。高中一毕业回家,没几天,媒人便找上了门,和我父亲商议给我结婚的事宜。你不知道,我上初一时,家里就把婚定了,见面时,连人家女娃长的啥模样都没有看清楚。我当时考大学的心思还没有死,再者三四年没见面,我也无法断定她的晳丑,说实话,我真不愿意结婚。我把我的心思说给我爸爸,我爸爸对媒人说,总先有个一半年的准备吧!可人家却说,女娃家迟早是人家的一口人,结婚的事排场不讲。爸爸又让我拿主意,我想不管她是光脸,还是麻子,说什么我也得把她了解一下,我去找了一个同学打听了一翻,他让我看了他们小学毕业合影,女娃人长的秀气,条条很顺,还行。就这样,当年年底就结了婚,现在有个女孩三四岁了。回村一二年,村上硬选我当队长,反正现在地都分了,各家的事情也不太多。”天祥停了一下,吸了一口烟,问道,“加林那你呢?情况咋样,父母亲身体还好吧!成家了没有?”
加林只是用点头和摇头来应承,一个字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天祥把烟使劲地吸了几口,扔掉烟头,当他确定加林真的没有成家,便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加林有个情况,你或许还不知道吧,过去上高中时,我原六班有一个女生叫茶花,你可记得吗?”
加林沉思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窄细苗条柳(刘)?”天祥呵呵一笑,“那还有谁呢?”接着天祥有点打官腔地对加林说道,“刘茶花可是你的忠实崇拜者,上学那会,学校的板报或墙报上凡是有你写的东西,她都看,还抄了不少的诗歌。下午的课外活动,打篮球或组织比赛,凡是有你参加的她都坚持看完。她实际上是在看你嘞?你那时根本就不在意人家。”
加林心里一怔,问道:“这些情况你是咋知道的?”“这你就不用问了,她现在还是单身,眼太高找不下合适的。她曾多次通过我婆姨询问你的情况,我对你的情况不掌握,也没有给人家传递过你的任何信息。加林是这,你要是有意的话,我保证让她躺在你的怀里。凭咱俩的关系,这事就包在老同学的身上,绝对不会花狡你。我婆姨和她在一个大队,过去走亲戚时,去刘家沟常见面,听我婆姨说,她宁愿不嫁也绝不会将就。”
天祥一个劲地在加林跟前说着刘茶花,加林沉默不语,只是吸着天祥递过的烟。加林知道,在县中上高一时,王天祥原来和刘茶花都是高二六班的。过完年,高二文理分科后(注:本应高七七级春季毕业,省上又延长了一学期,将春季入学变为秋季入学),天祥报文科班,来到五班,五班是文科班,贾老师是班主任,天祥原先在六班担任劳动干事,来到文科班后,继续担任劳动干事,工作干得很出色,贾老师很放心。加林和他都是班干部,宿所炕铺又挨着,关系非常好,有时星期天,天祥从家里拿来的好吃的,总是要分一些给加林,加林硬是不要的话,他就生气。高考前的那段时间,学校晚上隔三岔五的停电,加林就和天祥共用一盏油灯,有时灯没油就点蜡烛,一切都是天祥的。加林总感觉好像有亏于天祥,一切情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想不到人家天祥已经成家立业了。
天祥的一番话顿时勾起了加林对往昔岁月的回顾,刘茶花上高中时在六班,平时出操集会,两个班挨着,几乎每天见面,刘茶花的长相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素雅,面目白皙清秀,一双含笑的大眼睛似一泓清泉,总闪烁着深情而又清高的光彩,她身后两条又长又粗的麻花辫子,随着轻盈的步伐而有节奏的像钟摆那样富有魅力的摆动,给处于青春期的学子以无限的遐想……
刘茶花在高加林的印象中,经常是上身穿军绿色红卫服,下身经常穿着蓝涤卡裤子,修长的腿,脚上多半穿的是黑灯芯绒方口布鞋,有时穿的是蓝网鞋,一副泼辣精干的样子。她的确很漂亮,谈不上校花,要说是班花,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那时的高加林他就像一个清教徒,看都不曾多看刘茶花一眼,也谈不上对她有深层次的了解,更让他想象不到是他高加林在上高中时还能被人惦记着……
如果加林的感情生活中,没有出现过刘巧珍和黄雅萍的话,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他还有什么选择呢?只要对方是个女的就行,谁还管她长得晳丑,可是现在加林时常觉得心里有两个女人在打架,有时把他踢腾得死去活来,他现在哪里还敢对其它女人再动心思呢?
加林带着无可奈何地语气对天祥说道,“天祥,谢谢你的好意,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在加林的一再邀请下,文天祥跟着加林进了老街口的国营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