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加林都没有回去了,写单行材料光听王建平说的那几句话,怎么能组织五千左右的文字呢?刚好利用星期天,回去到村里走走问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加林知道写东西这必要的调查研究工作还是要做的。
星期六晚上,高加林一回到家里,母亲就赶快给他收拾吃食。加林从屁股后边的右裤兜里掏出了印有炼钢工人农民知识分子三人图案的两张五零,塞在了母亲的手里。
就像当年加林和巧珍在麦秸垛那样。高玉德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加林要娶寡妇刘巧珍,这让他心里多有不快,难道加林瓜实了。他几次就想去城关找加林把事情靠实,可他的腿又犯毛病了。现在好了,加林回来了。可这话如何张口,高玉德两锅烟都已抽完,还是没有想好嘴边的话。
加林吃喝一毕,把碗筷往案上一放,“妈,我有事情出去一下!”
听说加林要出去,高玉德急了,什么也不顾了,“加林,我有话要问你。”加林驻足了,他转过身看着父亲,“加林,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让我和你妈把你的心往啥时候操呢?你看村里像你这个年龄,谁没有个一儿半女?”
高加林站到窑门口,足足有一分钟,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要娶巧珍!”
高加林想了很多很多,对于世上的女人,也只有巧珍才是最爱他的,这也许是老天爷重新安排的让他重新捡回这块金子,他不能再失掉这个机会,是的不能失掉!只有他高加林心里最明白,现在马拴一走,又把巧珍丢在半路上,他决不能袖手旁观。高加林终于把他的心思说了出来。
高玉德一听,一下子懵了,原来村里的人议论是正确的。小祖宗你这是不是疯了,你咋能娶一个寡妇,何况巧珍还有一个孩子,这可不行,坚决不行。高玉德急了,“加林哪,你过去亏欠巧珍,那就像川道里的一料子庄稼,一场山洪过后,啥话都说不成了。既然巧珍跟了马拴,事情也就过去了。谁一辈子不干些丧天良的事情呢?”高玉德的话说得很软,但意思却很明确,态度也很坚决,就是不愿意这件事。
“我就是要娶巧珍!”加林把刚才的话,加个‘就是’,又重复了一遍。看来加林的态度是很坚决的。
高玉德知道加林一旦咬牙说出的话是很难改变的,就像当年他和德顺老汉去县城劝加林不要抛弃巧珍那样,两人把不说的话都说了,但加林就是不依。高玉德一看和加林不能来硬的,先顺着加林的毛来扑,“加林,你都没好好想想,巧珍要是把娃娃带来那可咋办?”“你和她结婚后,只能生一个娃娃,要是生个女娃可咋办?这些问题你难道都没有想过?”
高玉德说完就噙起烟锅,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他就等着加林的答复,加林的母亲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那深邃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心想他娃娃也没有过三十,还没到娶寡妇的年龄么?二十出头的姑娘,当下又不是没有?“加林,你听妈说,有些东西丢掉就丢掉了,你就是把它找回来,它也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加林,这事万万做不得,你要是硬娶巧珍的话,那你就别进我高家门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高玉德显然生气了,他一辈子这是第一次在加林跟前说了硬气话。好好个小伙,咋能娶个寡妇呢?
加林看着父亲高玉德脸上那能夹死蚊子的皱纹,转过头,心里一横,“不进就不进!”说完,加林生气地转身,开了窑门出去了。
又是一个难熬的长夜,这些年来,加林的事情熬得高玉德老两口真是痛苦不堪,心中的纠葛又能对谁倾诉呢?他们劳苦了一大半辈子,到现在还没有个落脚,他唯一的弟弟玉智又不常回家。高玉德和加林娘一闲下来,就围着加林的婚事在争执着,埋怨着,有时对加林娘差点动了手。现在,高玉德吸了几锅烟,把脚丫抠了多少回,他都记不清了。
晚上加林带气出去了,这么冷的天,高玉德有心去找,也不知道加林去了什么地方。这都啥时候了,加林咋还不回来。加林娘只是用针在头上篦了篦,一针一线有条不紊地纳着鞋垫,窑里静的只有高玉德嘴上吧嗒吧嗒的咂烟声和加林娘穿针引线的嘶啦声……
听了加林晚上说的话,高玉德心里很不是滋味,高玉德边叹气边说:“爹娘养身,自己长心。谁知娃娃的心里到底想的是啥?”
眼前的现实和高玉德心里的落差真是太大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他还能说些啥呢?高玉德又拿起了烟锅,把烟锅头伸向了烟袋,然后用手揉塞着,感到装好后,便把烟锅对向了油灯,吧嗒吧嗒地一口接着一口吸上了,他一句话也不说,灯光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一闪一闪,使人看到了那没哭比哭还痛苦的表情。
唉,老高家这到底是怎么啦?我加林到底是啥命哟?
我娃的书教得好好的,有没犯王法,平白无故被三星给挤掉了,让我娃受尽了大熬煎;他二爸一任地区劳动局长,娃被安排在县上,工作干得好好的,由于和城里的姑娘谈上恋爱,又被辞掉,这又让他加林的身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现在加林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就是一个家迟迟成不了,把人真的能愁死。川前川后,托人带话,说了几个女人,加林就是不上心,媒人来了几次,给他做工作,他连个面都不见。
现在高玉德终于明白了,原来娃娃的心里彻底倒在了巧珍的身上,这让他怎么也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