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老汉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年轻的时候给大户人家常常揽工,他出省跑县,走了不少地方,经了不少事情,人耿直,性子烈。
说话间,玉智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给德顺老汉夹完菜,说道,“上次,我回村和明楼哥说到了你,他还说了一件你的传奇,让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我能有什么传奇?”德顺老汉涨红着脸问道,“明楼说,要不是他打圆场,你都能上北京去找周总理。”玉智畅怀地说道,听到这里,加林的注意力集中在二爸的话上,德顺老汉一听玉智又提那场官司,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条线。他端起了酒盅和玉智碰了一下,一口干了,“玉智,你不知道,那次的确把我气疯了。你有所不知,叔这一辈了就好两口,一口烟,一口酒。好像是敬爱的周总理回延安的第二年(即1974年),我出工都是满勤,干活从不耍奸溜滑,就在家窑口不远处种了炕大一坨子旱烟,不知谁告到了工作组,人家叫来了三个民兵找到了门口,硬说是旱烟是资本主义尾巴,说着就要拔掉,要说是刚出苗的烟,你拔了就拔了,我不心疼。我把烟都务到了二尺高,你说拔就要拔。我不依了。我问他工作组,你是毛主席派来的还是蒋介石派来的?他说,当然是毛主席派来的。我就他,你为啥不听毛主席的话。他一下愣了,我就发连珠炮,毛主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你难道是没学过?我自己种烟自己抽,和资本主义有毛关系。再说周总理就是让你这样提高陕北人民的生活吗?正说着明楼来了,他一个劲给我使眼色,让我不要说了。我想明楼来的正好,我便对明楼大声说道,高书记,我请半个月假,你今天拔烟,我明天就去北京找周总理,让他给我个说法。明楼一看事项不对,爬在工作组的耳朵说了一根烟工夫。就引着那四个人走了,开始还说晚上要开大会批斗我呢,等到我都收完了烟,蚊子有气人没气。”
德顺老汉说完,继续喝酒吃菜。
高玉智听完舒展着腰大笑了起来,玉智高兴一毕,看着对面的加林,“你的工作干得还行吗?”加林点了一下头,有点激动地说:“上次考试还多亏了您邮递的《农村工作通讯》那些杂志,以后又为我写材料帮了不少忙。今天我顺便给您带来了,怕您用。”“不用了,拿来也好,我还给人家。”玉智接着给加林讲了国家的干部政策,鼓励加林好好干,最后,态度和蔼地问起加林的婚姻,“加林,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也该解决了,现在总算有个工作,还能说得过去。对象定了没有?我让马战胜帮你介绍的,你为什么不愿意,你是怎样打算的?是不是心中还有更好的。我和你二妈也常常提到这事,你也快三十的人咧。眼不要太高,能过日子就行了……”不等玉智说完,德顺老汉便插话了,“我今天来这,就是专门为加林的婚事,来和你说道说道。”
玉智听后心里一惊,“哦,加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加林看着玉智,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德顺老汉,德顺老汉有点难为情地说,“唉,玉智呀,你不知道,情况是这样,娃娃遇上麻烦事了。”“有啥麻烦的,大不了就是钱的事情!”玉智放下筷子说道,德顺老汉忙忙摇手,高玉智便左手托着面颊,细心地听着,德顺老汉就把加林的心思及巧珍现在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对玉智唠叨着,玉智听着听着,便点了一支烟,德顺老汉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玉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面部的表情发生着剧烈地变化,就像成熟中的桑葚,由红变紫,由紫变黑。
听完德顺老汉的话,玉智的心里好像吃了个绿头苍蝇,反倒了胃口,他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玉智心想,不管怎么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加林好歹也是个乡镇干部,再说城关和县城很快就发展成为一体,和县上没有什么两样。加林的工作干得还行,以后很有发展前途,找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行,却偏偏要在农村找一个寡妇,况且还带着一个孩子,这让玉智心里多有不快。
我国是一个传统的封建国家,长期以来,在农村形成了许多风俗习惯,在社会生活中,人们辈辈都受着这些风俗习惯的影响,在这些风俗习惯面前,不管你是多么大的官,还是一般平民老百姓,世俗观念还很难一下子从人们的思想上彻底清除。在高玉智看来,加林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哥哥嫂嫂受苦受累一辈子,就守着这根独苗。家族的观念,社会的舆论,这使得高玉智不能不认真地考虑。
想到这里,玉智给加林使了个眼色,离开了饭桌,便进了套间,加林也跟了进去。玉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加林坐在床边。玉智面部表情严肃的就像一个法官那样,他语气凝重地说道:“加林,我让马战胜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人家是以工代干,我可见过照片,她哪里比不上刘巧珍呢?可你就是连个面都不见,搞得马战胜很尴尬,他曾给我打过保票,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你的身上。婚姻这可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你可不要一时感情冲动,到时候,你娃后悔就来不及了,哭都没有眼泪了。”
玉智说着就停了下来,当他看了一下加林那毫无表情的脸,便继续说道:“目前就你的情况来看,你仍有选择的余地。唉!再说,刘巧珍的事情,随着她一嫁到马店,那就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就不要再计较了,你也没有必要为刘巧珍背上这么沉重的历史包袱。巧珍的确是个好娃娃,但这一切都是命…是命…命啊!”说着说着,高玉智就动起情来,一生坚持唯物论的高玉智现在为了说服侄子高加林竟唯心地谈起了天命论来。
看着二爸高玉智极度痛苦的表情,加林还是极力鼓了鼓勇气说道:“二爸,我今天和德顺爷来您这儿,就是想让您回村代表咱家向人家求婚。我的心现在死到了巧珍的身上。今生如果再得不到巧珍,我宁愿像德顺爷那样,一个人过活一辈子……”“屁话!”玉智生气了,他不等加林说完,就制止了他,“就问你,年纪轻轻的,犯什么神经,咋能这样地想问题呢?你这不是要毁了你自己吗?真是太荒唐了!”玉智说完,心里感到极不痛快,加林的话,使他陷于两难的境地。
过了一会儿,玉智看着加林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口气软了下来,“退一步说,你就是这样想,你爸你妈能同意吗?你真想气死他们。”玉智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导加林。
高玉智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很快到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眼前的情况,对他来说,比过去战争年代组织一次对敌冲锋还要困难得多。看着加林那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样子,高玉智便平和地对加林说,“林儿,你先出去,叫你德顺爷来!”加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套间。
片刻间,德顺老汉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他脸上泛着红光,有点微醉的样子,玉智站了起来,把德顺老汉扶在他刚刚坐的椅子上,他便坐在加林刚才的位置,有点难为情地说:“德叔,你老看林儿的事情该咋办呀?”德顺老汉借着酒劲便不顾一切,就把加林和巧珍两个娃娃的交往情况及心思,他自己的想法及以后事情的安排,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玉智。
玉智听完德顺老汉的话,有点愧疚地说道,“这些年来,我对林儿关心不够,我都给马战胜说过,让他在县城给加林物色个娃娃,那边都说好了,可加林就是不愿意么?加林对婚姻的要求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既然价娃娃铁了心,我哥嫂他们是什么意思?”“你哥以前坚决不愿意,这次你明楼哥去了一说,瓤了下来,你嫂子只是个哭,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呢?”
听到这里高玉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德叔,你爷孙今个来这儿让我骑虎难下,我说服不了加林,又拿不住我哥嫂的事情。你这让我咋办呀?”德顺老汉伸出右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正脸对着高玉智说道:“唉,你看我这记性,差一点把事情给搞砸了。”德顺老汉说着,便从腰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高玉智,信没有封口,高玉智直接取出信,看了起来,
玉智:你好!
原打算一块来,由于上边要进行安全大检查,窑上事情又很繁杂,一时半会儿又脱不了身,见面后详谈。干大要说的话,也就是我的话。我希望你能和加林好好谈谈,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娃娃的意见,这事不能包办。亲家这里,我可以拿捏住他们的事情。如果和孩子谈妥了,我希望你能回家一次,出面帮两个娃娃把事情先定下来。
愚兄高明楼
即日
看完信后,高玉智把信叠好装回信封,放到了桌上,他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高玉智才对德顺老汉说道,“今天的情况我知道了。我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回去咱三对面坐到一块,好好说道说道,加林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这事也不能再拖了。”
说完后,两人又回到了客厅,继续就餐。这时,加林他二妈端上了浇汤饸饹……
送走了德顺老汉和加林后,下午一上班高玉智就被加林的事情给缠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