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冬天,天寒、地冻、风残。这几天,高加林带着两名教师先从城关镇周围的村庄写起,凡是新砌的砖墙,就直接用蓝涂料写,写完后,用红涂料勾个框;如果墙上有字,就用白涂料将字涂掉,将要写字的地方全部涂白后再写红字或蓝字。工作程序是按照墙体的尺寸,以确定标语的内容和字的大小。一个老师在前面数砖勾边框,加林用漆刷子勾出字的大形,另一个老师顺着加林的笔势进行填充,加林最后再改一遍。字体一般都是黑体或仿宋体,由于加林学美术字时都是以《红旗》杂志《毛主席语录》为蓝本,因而字字规范。
每个标语写完后,加林都站在远处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他力争写过的字让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一个星期过后,加林回到了家。加林一进门就看见王建平正在对巧珍说着啥,巧珍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王建平一看加林回来了,就打住了话,转身说道:“兄弟,你可回来了,哥这几天还特别地想你!”“来,坐下慢慢说。”加林很热情地招待着,巧珍一看加林回来了,这下可好办了,就先过去给加林准备吃食。
加林一坐下,就给王建平发烟,王建平看了一下加林,长“唉”了一声,“加林,你这几天避清闲,把你刘根社书记(镇团委)可整美了。哥给你说实话呢,计划生育这活不是人干的。党员干部要带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可看的是干部。每个人的工作都是很难做的,特别是双女户。我工作做不动了,就把你刘推到前面,你刘的哦嘴真能说,要是碰到硬茬,人家就是不吃你那一套,只认死理么,说什么‘都没人了,还过啥日子’。后村里有个双女户,这你也知道,不等得咱进人家门,忙忙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扬言‘谁要让我婆姨做手术,我就用斧头剁了谁!’我一看这货吃硬不吃软,我也就没客气,便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党的计划生育政策是一项长期的基本国策,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是不会改变的,你就是把我剁死了,还会有人来继续做你的工作,你能剁几个,手术该做还得照样做。”
加林听后安慰道,“王哥,这工作各村都一样,比打仗还难。中午和我在一块写字的李老师说,他羊马河有个双双女户(两个女孩已送人了),这次按政策要堕胎,几个干部去做工作,他满口答应,就在坐车去镇医院时,他放出了话来,‘取下来是女娃,我认命,啥话都不说了,要是男孩的话,你家的孩子我见一个杀一个。’王哥,你说谁敢放这茬?”
两人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又絮叨了起来。
一看巧珍端来了吃食,王建平站起来要走,加林怎么也拦不下,临走时,王建平给加林说,“兄弟,你再给巧珍做做工作,就算是给哥帮忙呢!”
晚上睡在炕上,巧珍对加林说起了王建平的来意,让她当计划生育中心户长。加林知道这工作的特殊性,但工作还是要人来干的,与公与私都不好推。加林的态度是先干上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说完公事又说私事,加林又对巧珍说起了甜甜的事情,要是甜甜一天不接回来,他的心神就一天不得安宁,因而他的思想包袱也就越背越沉重。
当加林晚上又提到甜甜的事情后,巧珍由于参加过几次育龄妇女的会议,通过学习对计划生育的政策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
巧珍沉思了以后,便很严肃地对加林说道,“加林,你以后再不要乱提甜甜的事情了,甜甜目前就放在我姐那里,那是最好不过了。先把甜甜放在我姐那里,不转户口。反正我姐也不打算再要娃娃了,甜甜放在她那里,又不违反政策。等咱要了娃娃后再说甜甜的事情。要个带把的,那就立马把甜甜接回来,要是没有按心里来,咱就再要一个。这事我做主,你好好上你的班就行了,我姊妹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瞎惨活了!等咱生下男孩后,咱再把甜甜的户口转过来。”听了巧珍的话,加林彻底无语了……
“这几天,你也够辛苦的,天这么冷,站在风口里,上高沿低,手抓着冰墙画来画去,你可要小心脚底下。”巧珍很关爱地对加林说着。
这时,加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便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装有工资的信封递到了巧珍的手里,深情地说到,“巧珍,你明天回一趟家,给你爸买一条工字牌卷烟,买两瓶店头酒,给你妈买些肉,买些食品。再给姐和甜甜买些东西,有时间让玲玲参谋着给你买一双好皮鞋。以后我工资一发,给你的钱,就由你支拨,该怎花就怎花,我是不会过问的。村子里婚丧嫁娶,孩子满月,门户间的一切事情,你看着搭理。我不愿意让这些闲事来分散我的精力。这些年来,都瞎折腾了,浪费了许多时间,多少该看的书都没有看,我还准备写一些东西。巧珍,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巧珍使劲地点着头,就在巧珍拿着信封不知所措的时候,加林就用眼睛示意巧珍赶快收拾睡觉,他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毕竟十来天他都没有碰巧珍了。
看着加林那色眯眯的眼神巧珍会意的笑了,巧珍立即弯腰用左手扳起炕席,右手把信封往炕席里面一塞,不等巧珍放好,加林便伸出有力的胳膊把巧珍搂在怀里,不容分说,使劲地在巧珍脸上狂亲,巧珍都有点窒息,加林脚手并用,巧珍使劲地挣扎,还是挣脱不了加林的手脚,“快放下,唉嘘!把我的气都弄断了。”看着巧珍气喘吁吁的样子,加林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巧珍起身稍一坐正,一边用手梳理着头发,一边进行深呼吸,她不敢看加林那热情奔放的脸,她还是心有余悸地对加林说,“加林,我心里总有一个坎,我真不值得你这样,看到你这样对我,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草率地就和马拴结婚……”不等巧珍说完,加林便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用带着歉疚的语气,对着巧珍耳朵小声地说道:“巧珍,你没有一点过错,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把你害得这么的凄惨,不过现在可好了,老天终于给了我的赎罪机会。现在生活让我重新选择了你,‘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你再别斯文了,我又不懂诗!”不等加林说完,巧珍就制止了他。加林调整了一下情绪,便给巧珍背诵了李白的《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又给她讲了那两句诗的意思,他凝视了一下巧珍,深情地说道,“巧珍,现在你该明白我的心思吗?对你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呢?当年,在我落难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顾,投进我的怀里,顾念我,关心我,把我供到灶爷板板上。我如今有了你,还怕什么?”加林停了一下,把脸贴在巧珍的脸上,以略带滑稽的口吻对着巧珍的耳朵说道:“你我黑老鸹落在黑猪身上,咱俩谁还怕谁笑话个谁!”加林对着巧珍的耳朵又补了一句,“巧珍,我现在爱你,并不在乎别人。就像俗语所说的,‘我穿我的红绣鞋,管他别人怎么说!’”
漆黑的被窝就是他俩的伊甸园,加林没有必要对巧珍说过多调情的话,在男女情感方面,加林就是一个乞丐,现在巧珍就在他的身边,想爱就爱,加林浑身一发热就搂住了巧珍,巧珍顿时就像散了骨架似的……
注: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由于太长,不便抄录。有兴趣者,可上网上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