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钟丽芳的爸爸来到了医院,那是她妈妈出院的日子。他推开病房的门时,她妈妈正从卫生间出来,钟丽芳在清理东西。看到她爸爸时,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邋遢,精神萎靡。她欣喜的叫道:“爸爸,你回来啦!”
她爸爸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扶着卫生间门楞在那里的妈妈。两人四目相对,眼睛里流露着钟丽芳无法看懂的情愫,然后她妈妈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
“我们回家吧。”钟丽芳爸爸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她妈妈,然后转身提起了钟丽芳整理好的物品出了病房。
钟丽芳看着妈妈好像抽干了力气一般,靠着卫生间的门缓缓地向地上滑去,她急忙过去搀扶着妈妈向门口走去。
走廊上有声音传来,外婆说:“志远啊,怨孩子命不好,没福气来到这个世上,事情已经这样,你们还年轻,让兰儿将身体调养好,以后再生吧。你可不能怪兰儿,一个家里没有个男人,她能不着急吗?你进去这么久都没一点消息,她担心你啊,为了能让你早点出来,四处求人,把你们单位的领*导都求遍了,总算在那个马书*记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是谁曾想会出这样的事……”
“可是我告诉她了,让她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和芳芳就可以,她为什么不听?我进去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很快就可以出来的。她为什么就是不听?”爸爸的情绪很激动。
“你真的认为只是走个过程吗?你进去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你出来的消息,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底吗?要不是兰儿天天找关系,说好话,陈冤情,你认为你今天可以站在这里吗?”外婆反问着钟丽芳爸爸。
“你说你只是走个过场,那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如果兰儿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你这个过场走几年都未必,这还是走个过场吗?这个过场未免也太长了,他们真要保你,你早就出来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我见多了,你在里面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清楚了,如果你还有价值,他费尽心思也要把你捞出来。如果你已经贡献了你的所有,那么你就是一颗弃子,一粒没有用处的废棋,他和你划清界限、丢掉你还来不及。”
“你是觉得,你进那里面去是给他们办事,帮他们顶着,你为他付出了,他就要对你有所回报。可是你进去了你就是黑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冒着风险来给你洗白?谁敢?钟志远,你现在倒是说说,你进去了谁去看过你?谁去过?又有谁给你定心丸吃过?只有你老婆贺小兰,她在天天为你操心,天天为把你捞出来的事烦心,天天挺着大肚子在外面找关系。她爸爸被她求着,推着轮椅厚着脸皮带她把他学生里面所有还有点实权*的都走了一遍,你还觉得她是走得不应该了?”
“钟志远,孩子没了,她比你更心痛,那可是在她肚子里装了七个多月,你能懂那是怎样的感情吗?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现在摸着你的良心问问……”
外婆越说越激动,声调也越来越高。钟丽芳妈妈突然挣脱钟丽芳的搀扶,踉跄着跑了出来。
“妈,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兰儿,我……”外婆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因哭泣而耸动的肩膀的肩。
钟志远回头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长叹一声,“是志远没用,害妻儿遭罪。”说完提着箱包渐行渐远。
那以后,钟丽芳再也没见到爸爸去单位上班,他每天买醉。钟丽芳上学出门前,看到的是宿醉未醒的爸爸,放学回来后,看到的是喝得两眼通红的爸爸。才开始是喝醉了睡,醒了再接着喝,偶尔嘟囔“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到后来喝醉了就骂,骂累了就睡,睡醒了再接着喝,再接着骂,有时候是骂自己的没用,有时候是骂时事的不公。
妈妈的面容上也很少再看见笑容。她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沉默,本来就娇小的身形更是单薄得像一张纸,好像一阵风就能随时把她给吹得没影,很多时候她就看着烂醉的爸爸,眼里泪光闪烁,等到爸爸熟睡时,她会拿一个本子写着什么?
每一次看到爸爸烂醉如泥时,听到醉酒后的爸爸的破口大骂,她就能看到妈妈脸上那一种鲜花失去水分后的萎靡。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慢慢懂事,她害怕看到醉酒中的爸爸,也害怕看到妈妈脸上枯败的神情。她更害怕会发生一些让他她害怕的事。
梦境忽转,总有让人更害怕的事情发生。那个午后放学回家,钟丽芳看到妈妈拿着爸爸的衣服坐在窗前缝补。现在她爸爸总是这样,喝醉了酒到乱躺,衣服在这里磨,那里勾,就很容易坏。缝补得多了,她妈妈的针线活越来越好,甚至很难看出修补过的痕迹。只是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技术再好,也很难再回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