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不属于时空,它已被海狂放的情绪染成了飓风、冷雨、浓阴和绝望……电闪雷鸣间海不时会睁开来冷酷的眼,看看身畔罹难的船只、生命……还有夜瑟瑟发抖的躯体……这时莫蒂默突然就从它冰冷的掌心中爬上了一堵岩礁,反正死亡已经伫立面前,何不仰目直视它暗沉的、巨大的躯体……
也许是海浪喧嚣的声息吵醒了太阳的梦寐,也许是夜的饮泣引来了时间的愤懑,也许光明已厌弃了茫然的的等待……也许,太多的也许了……一条无垠旭日宫室前的甬道便铺至了莫蒂默脚踩的岩礁之下了。风消,云散作夹岸的激情澎湃的苍龙、青蛇……妖娆着蓝天的情致,霞光四射、祥光烂漫……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懵懂的少年之身,惊悚和风雨飘摇的命运纠缠着、向往和迷惘对视着……瞬息他便化作了一个矫健、萦着蓝色光环的人体轮廓了,脚下飞扬起的是沾染阳光轻尘的步履……倏忽他的脑中就晕满了天际阳光的凝情……他要跑、如风追逐春色;他要笑,如繁花催开一山明艳;他要拥有自己,包括那无解的命运。结果在海的中心真的就飘浮出了一处云中之岛,那岛远望仿佛与天相接,近看却虹霓镶嵌、瀑布雕琢……
当瞥见山花开出的露水时,莫蒂默终于横越旭日的甬道,莅临了这海中生出的岛屿,深吸一口那簇新的空气,鸥鸟正从瀑布湍流间飞跃而上,葱茏的岩间凿开的那无穷无尽的洞穴中正泛着温馨橙色的灯火,风摇曳间炊烟袅袅、馥郁芬芳……
年轻的莫蒂默有一双海蓝宝石般的眼睛,他的无知和良善都写满了他两颊的笑靥……饥饿迫使他拿出最后一丝气力,怯懦却令他无法再挪动半步向前,他想要涉足崎岖的海峡,沿着河流的走向,深入这海中生出的岛屿上。也许,也许那璀璨的洞穴中的一个会会为他怒放出会心的笑容;也许,也许那温暖的炊烟会希冀他的片刻停滞……但他却是一无所有,没有钱、褴褛的衣衫,晨日来临前性命却已完全掌握在海的手中,谁会收留他呢?
迷惘之际他抱着仍是湿凉一片的双膝坐在了这岛屿的边缘,看着那结出一颗颗如同钻石般露水的山花发呆,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竟有一粒、两粒、三粒……甚至无数粒碎米似的钻石坠落了他的掌心,按捺不住亢奋,他跑遍了整个海岛浪花蜂蛹的沙岸,结果足足有两大捧碎钻在手……痴痴地望着它们,也许这就是希望的模样吧,透明、芬芳、沾染着花的欢跃……
“这对你来说,又能有什么用呢?”突然他的周遭又笼在了暗夜之中,清冷的风阵阵催动漆黑乌鹊枝杪喧腾、烂漫的星光高天上萦成了幽蓝、暗紫、漆黑交替的巨大光环向他一圈圈地逼近……面朝一个背影如寒叶的妙龄女子她紫金色的大氅随风飘逸……飞沙走石纷扬却划破了他裸露的皮肤……
“你是谁?”莫蒂默恐惧地看着她,一步压一步地往后退,退到最后,海岛却渐渐飞了起来,与云相接,潮澜只触摸到它漫漫的风尘……
“我是谁这很重要吗?”那女子的声音如冰似雪,你可以从她那剔透声音里窥见她恍若朝霞的颜色,熔岩是她心底流淌的仇恨,银河的渡口恍惚你就看见了她曾经期待无垠的身影……
莫蒂默以为她不会回首,甚至都吝于瞧上自己一眼,正在他想方设法地想要跃下这飞翔着的海岛时,她回头了,飞花掠过衣袂的轻盈一笑带出了碧海长空悠悠春容万顷,是如此的熟稔,没有丝毫的隔阂……就像冬日的阳光无须刺透你的肌肤直抵你的心绪……
“我见过你,见过你……”莫蒂默紫铜色肌肤上的细纹每一条都细细地渗出了喜悦,无垠的梦的襟怀,将他送去了这女子温柔的瞩目……她的窗前萦着蝴蝶爱恋的吊兰、屏风上的松枝有她泪的清露……
他记得,黄金的盔甲、猩红的宝石点缀着的那个男人沧桑的面容,当他举起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是她轻声告诉他:“这是你父王,你不是卑贱的奴隶,你要奋争,奋争回到他的身旁。”当四围的人海一浪浪将心底凝聚的忠诚涌澜向那男人的脚边……幼小的莫蒂默抬起泪眼问她:“为什么要带我来,来这皇宫的门畔……”“你不是奴隶。”她又重重地重申了一遍她的话语。“那他为什么要把我遗落在牲口圈里?”“等你有了问他的能力,去问他吧。”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嘲讽,嘲讽帝王的无情马上就会萌发出仇恨的种子……
莫蒂默有些累了,近来他的梦越来越稀少了,除非心情特别愉悦的时刻,否则那些他曾经的梦不愿再沾染他的污秽似的。而这个梦却是老相识了,是它一直把他引导到了现在他岿然屹立大地上的,也是它在他最无助孤苦的时候支撑着他走下去的,更是它一点点把他教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曾经的他就像春雪覆盖着的正在发芽的青草,草色一点点着上着春的姿色,雪的纯情滋养着他天然的性情,风走过,不愿带走一片雪花,希望冬日的暖在他心头。满眼望去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尽情绽放着他的同伴,忠厚的牛乐意他的耳畔聊点四季的事,森林里住着的都是他的朋友,生活是爱的浓墨重彩。可是这个梦却像一剂包藏着宇宙时空秘密的魔药。当他梦见它,它便从他的思绪中浸透了他的生命……杀戮之剑淬炼,为他劈山、造海、清除他面前所有可以称之为障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