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典了首饰换成银子,忙不迭往外布施。却不知,那银子其实是陆展的。
那日将首饰交他拿去典当,陆展明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打鼓,堂堂王妃没有往外典东西的道理。
叫宫中那些娘娘晓得,又有文章可做。倘或再牵扯到前朝言官,免不了引发一场动荡。
他家中亲戚多,姨娘多,姊妹多,对女人的衣裳首饰见得自然多。那些钗环满破不过七八百两,陆展念及女孩子家攒些体己不容易,便向家中管事提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银钱上的事情,陆仲成从不管他。一来觉着他比两个兄长机灵不少,向来多疼他些。
二来念及爷们儿大了,总归要交际历练。宴请朋友摆酒狎妓,手上没银子叫人看笑话。
陆夫人自然没话说,银子白放在库房给几房姨太太使,倒不如放给亲儿子。
于是陆展一个没成家的小爷,每年过手的银子倒能有几千两。姨娘们没少在陆仲成面前抱怨。
“我说老爷,咱们三爷一没成家二没立业的,成日手散得那样,你也不管管?”
这日,陆家三姨娘娇滴滴挨到书桌前,劈手夺过陆仲成手中的书。
陆仲成抬眼笑笑,顺势将人提来膝上抱着,“那小子又怎么了?”
三姨娘指头缠绕帕子,眼内流出一股哀怨,“前儿个听说他往官中提了一千两银子,又有小子看到,他从外面带了女人的头面回来。那吏部尚书黄大人,可是相中了他做女婿,成亲前别闹出笑话才好。”
“看你是多余操心,仔细生白头发。”陆仲成依旧淡淡笑着,瞥向她乌溜溜的发髻,“这簪子不大衬你,叫管家把那支黄金多宝簪找出来。”
得了新首饰,三姨娘再不好发难,恐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便扭手扭脚地去了。
须臾,陆展进到书房,恭敬行礼,“父亲找儿子?”
“嗯。”陆仲成抬头,放下手中的书,“中元节齐王祭了先太子,皇上前些日子提起来,意思像是在夸奖。”
夸奖?
能夸什么?
现如今皇上不骂齐王已经算好了。
陆展正疑惑,却听陆仲成兀自笑了声,“真是难得,皇上夸他‘良心总算没被狗吃了,圣人的书还不至于读到狗肚子里。’”
陆展暗暗品咂,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会夸人。
尤记得那年皇上生辰宴,他随父母初次进宫。皇上夸他生得好,一看就没少让姑娘哭。像他爹一样。
差点没让陆夫人难堪死。
不好的回忆袭来,陆展攒眉道:“中元祭齐王并未外出,乃齐王妃一手料理,不过是妇人家祭拜祭拜,儿子没瞧出别的意思。”
“噔”的一下,陆仲成放下茶盏,对陆展的迟钝稍显不满。
“妇人家?哪个妇人做点事情能嚷到皇上耳朵里?现如今连那些后宅老婆都知道齐王诚心悔过,孝心可鉴日月。”
陆展不吭声,他自然知道是王妃有意为之。但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搅和在里头,唯恐向他打听更多消息。
他想在名利之外,维持与王府众人纯粹的情谊。
陆仲成又道,“依我看那位齐王妃不简单。这样,趁你母亲寿辰在园子摆几席,请了齐王妃来。”
“是,儿子遵办。”陆展连忙应下,转身就要走。勾着点不敢向谁言明的私心。
前些日子见集美身子愈发不好,陆展预备找机会接她出来,找太医好好看病。
所谓关心则乱,一向说话办事老练的他突然发急,惹得陆仲成侧目,“急什么?我还未说完。”
他转出书桌,背着两手打量陆展,“你小子近来忙什么?又是往官中拿银子,又是打首饰的,外头养了人?”
听得陆展汗流浃背,爹就想不到其他理由?
陆展仰面笑笑,故意摆出不羁姿态,“儿子确实看上个姑娘。”
“嗯。”陆仲成捋捋胡须,没所谓地挥手,“我不管你外头养几个,成亲前别闹出孩子来。黄大人是状元出身,最讲脸面。”
“儿子明白。”
陆展有些泄气,厌烦父亲这副看轻感情的态度,又烦父母替他相看的婚姻。
黄家二姑娘,当今吏部尚书的千金。那样金尊玉贵的小姐,读的书多,规矩又大,哪里好相与?
不如寻常女孩子,能自在相处。
辞家出来,陆展一路骑马赶往隐春园,向孟管家递了母亲生辰宴的请帖,又往别院来请絮儿与集美。
这些日子集美换了药方,吃着倒还好,一日比一日咳得少,只是夜里睡不大安稳,总做梦,仍是梦见巧莺。
此刻为证明身子无碍,她扯着絮儿一截袖口哀求,“小姐,就让我去吧。别看是佛门净地,到底香客三教九流都有,碰上歹人可怎么好。瞧,我全好了。”
说着提腿绕园子跑了一圈。
这动不动就跑一圈证明身体健康的做派,已然是另一个絮儿了。
絮儿拿她没办法,只好准她一道去。
这日天气晴好,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天际,如同睡着的羊群。絮儿坐在马车内,盯着柔软的云,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坐交通工具就犯困的毛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不然也不会穿越。
忽闻嘎吱一声,张稳掀开车帘,“启禀王妃,车轮子坏了一个。请先行下车,待陆护卫回府另遣马车来。”
絮儿伸个懒腰,“不妨事,辛苦你们。”
说着由集美打帘子出来。定神扫一眼周遭景致,险些崴了脚。
怎么跑到燕王府角门上来了?真是晦气。
这厢张稳往燕王府借了几个工匠修车,难免引起燕王妃萧云舒的注意。
她从门内摇着扇子出来,身后乌泱泱跟着五六个婆子媳妇,个顶个的泼辣相,不知道的以为来打架。
见了絮儿,萧云舒一惊。有日子不见,她又光彩照人许多。想必十分得齐王的宠。
不像她,成天和燕王吵架。
想到这里,萧云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作势羞辱絮儿一番才罢。
她提着调门,“听下人禀告说门前有人吵嚷,以为是叫花子呢。没成想竟是齐王妃。”
絮儿已摸准她外强中干的脾性,自不去和她计较,端的是落落大方。
“燕王妃真会说笑,太平盛世哪儿来的叫花子呀?要是门前时时有饥民来扰,不晓得的以为燕王妃在讥讽朝局呢。”
那嗓子温温柔柔的,却像无数支利箭直插萧云舒心怀。她恨得牙痒痒,指甲深深抠着手心肉,却硬要做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萧云舒站在两个台阶上,仰面俯视絮儿,鼻腔里哼出不屑,“空口白牙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讽刺朝局了。哼,我们王爷为朝堂公务忙得脚不沾地,你家那个病秧子能做什么?”
她趾高气昂抬着脸,唇下一颗大痘痘,迎着阳光分外惹眼。
絮儿噗嗤一声掩着扇子笑,“我们坐享其成,谁让你们能干呢。”
“你!”萧云舒怒而一指,咬牙拂袖。
想骂却不知怎么骂。怕骂得重了到底是在自家门口,惹人看笑话。又怕骂得轻了,齐王妃不痛不痒,反倒看她像个笑话。
两方在门前闹得正僵,忽闻门内传来一阵清脆笑声。
两个丫鬟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出来。那姑娘穿件嫩青的家常对襟,月白的裙,整一副清爽秀丽的美人模样。
刚到门上便笑着打趣萧云舒,“我说怎么去了那样久,原是背着我与人玩耍。”
又转头看絮儿,“还是这样的大美人。”
那姑娘缓缓走下台阶,莲步轻移,步履翩跹,一举一动尽显葳蕤风流。
她将絮儿上下一照看,“哎哟哟,了不得。莫非你就是辞哥哥新娶的王妃。”
絮儿心道算她识货,顺势端起点王妃气势,“正是。”
又想这姑娘叫李辞哥哥,应该是公主、郡主之流,笑着和她点头。
那姑娘上手将她拉住,笑道:“天气怪热的,只管在外头说什么呢?我们进去说话。”
不顾萧云舒的冷脸,就把絮儿往燕王府门内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