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施一白击败青城七子最后一位时,他只用了十五剑。
天生剑心通明者的剑道修炼越往后越见大观,气象越是广阔,施一白比起四年前已是不知长进多少,即使这样,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普通学生的陈半鲤到现在还没有落败迹象!
除了白数,其他几位剑道不如周朴,但也能看的出来那个少年以筑基招架施一白已经够久了,这一表面上的事实已经足够让他们惊讶了。
施一白等年轻天才可以说都是这些人看着长大的,对施一白的实力自然是有所计量的,眼下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能和他战成这样?
叶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扇子,轻轻扇着,扇子挡住了他的一部分表情。付玉先前的发现已经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了他,他之前还没在意,觉得是潘宫的无聊作祟。现在看来,恐怕这少年另有蹊跷了。
白数...
他深深看了白数一眼,开始思考此人意料之外的到来的背后的东西。
你的到来,难道是因为这个少年吗?
白数仍然是一直以来的面无表情,眼底最深处波动着,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看着陈半鲤的表现,他同样是有些意外。一方面是自己给他的剑法他似乎学了不少,他哪来的时间?剑心通明也不是什么剑法都能看一遍就会的;另一方面就是陈半鲤的真气,看似寻常,但跨一个大境界尚能坚持已经是极为不可思议了。
那门功法...似乎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姜淮宁很是惊讶,这个人剑道竟已如此修为?
再联想到那晚少年脸上偶尔显露的寂寞茫然,她越发觉得这少年身上布满了秘密。
她很少在同龄人脸上见到那种神色。
自家事自家知道,陈半鲤急促呼吸着,感觉着体内真气在那功法的霸道输出下已快要干涸。手中长剑也是濒临破碎,锋锐剑意环身,使他的招架越发艰难。再次勉力格挡下施一白的一剑,他发现自己已经快退到赛台边缘了。
退出去,自然便是输了。
他横剑身前,气息一沉,那剑便突然化作了铁索横江,遏制着剑气大江的冲击,任由激流喧豗,我自巍然不动!
此时台下早已对这两人施展的繁多精妙剑招感到疲劳了,但对于陈半鲤这一横仍是有惊叹声。这是青城剑宗最精妙的守式之一,截江!
这已经是他能坚持的最后手段了,用出这一招后体内真气见底,
头脑传来阵阵眩晕感,神识也濒临枯竭了,现在的他堪称强弩之末。他在心里苦笑着想着,果然自己和施一白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只看对面白衣少年剑意仍然圆润自如,两人之间的差距已是昭然若揭。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他感受着手里的长剑在悲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准备开口认输。
就在这时。
他体内近空的真气突然自主波动了一下,紧接着,波动急剧扩散,便如同水面涟漪,层层叠叠,在远方的水上掀起了波浪,声势渐起!
白数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陈半鲤体内的异况,他自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自己徒弟身体内部经脉状况的,很快就明白在陈半鲤身上发生了什么。此时他神色不变,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笑意。
陈半鲤只觉得浑身细胞都在雀跃,那在他意识里已经枯竭的力量突然从不知何处涌入身体,真气沸腾,然后在身体里骤然扩散!
长剑再次发出了哀鸣。
他缓缓抬头,对着对面的施一白微微一笑。
施一白离他最近,在白数后片刻就明白了过来,剑势渐息,缓缓后退。他静静地看着陈半鲤,开口道。
“佩服。”
自然是值得佩服的,战时突破...还是在他的剑意临身的情况下。
陈半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站定身形,心神微定,感受着突破后体内沸盈的真气,缓缓吐气,紧接着他对施一白说。
“这是我最后一剑,你接的下,我就认输。”
开局到现在,除了最先前那两剑他一直是被压着暴打,哪怕他现在是筑基后期,仍然和定魂有着巨大差距,他凭什么敢对着施一白说出这种话?
观众一片哗然。
施一白点头道:“好。”
陈半鲤很清楚,这算是他作出的退步,就算自己突破了,如果按照先前的对战,落败是迟早的下场。乘着刚突破昂扬的精气神毕其功于一役,是自己目前取胜最好的选择,对施一白却是没有半分好处。
陈半鲤不再多言,缓缓闭眼,举剑于身前,濒临破碎的长剑剑锋朝天。
从第一次翻开青城剑诀开始,看到的其中那些或有名或无名的剑法开始在那片昏暗的大海上呼啸,带动着底下的海面不复平静。
有剑开门见山。
有剑如流光般缥缈。
有剑若铁索横江。
有剑似火山般暴烈。
天生剑心通明的玄妙促使着这些剑招衍生磨灭,掀动着海面澎湃。
众多气息落下,最后虚空中空无一物。
他缓缓睁眼。
刚刚充盈的真气狂泻而出,涌入手中长剑,它发出不堪重担的咯吱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施一白脸色凝重起来。
剑宗上一代宗主名为白月衡,一个很秀气的名字,却是近百年里魔族最深的噩梦。他那把名为七月的剑在人族南方一线筑起了魔族不可逾越的天堑,这一代宗主便是他的亲生儿子。陈半鲤先前施展的截江和山火烧,都是此人所创。
青城剑宗后山流淌着一条名为苑水的清澈河流,白月衡生前居住在河流边上,日日看溪水见底,落花在水面漂浮着流向南方的海,某一天心有所感,自创三式剑法,那一日青城最高的孤峰低了数百米。
苑水三剑第一剑,春去也。
伴随着真气倾泻而出,陈半鲤刚恢复一些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手中长剑诡异的恢复了安静,这种安静却比先前的声势更加莫测。施一白脸色开局以来从未如此认真,知秋于身前微斜,剑意于剑身盘旋,生生不息,呼啸不止!
流水东去,春花坠落,皆是自然之理,纵使仙人也不能违,这一剑同样如此。
陈半鲤睁眼,眼神开战来从未有的平静。
然后他前刺。
剑意平静至极,哪怕一丝气流都没有撩动,如春天的苑水流淌。长剑就这样前刺,不带一丝烟火气。
那是因为剑意早已满盈汹涌,切碎了所有的春风。一剑下生机尽失,人间再无烟火,何来烟火气!那是极致的肃杀寒冷,便如时光,一去不回!
施一白同样出剑。
两剑在空中相遇,两股磅礴的剑意相遇,然后须臾间炸开!
从两剑接触之地,青砖悄然成粉,然后呼啸扩散。四溢的剑气切碎了陈半鲤的眉梢,循着他的脸庞肆虐而过,切碎了鬓角处的黑发,无数细微的伤口悄然出现,溢出的鲜血却在一瞬间也被切碎!
他的白衣也在瞬间千疮百孔!
烟尘四起。
“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根本看不见。”
观众七嘴八舌地讨论。
看台上的大人物,有修为在身的已经先一步看清了场间的情况,神色不约而同地变了。
周朴身体微微前倾,却不是想看清场内情况,只是单纯的震惊!
以他的修为地位,人世间能让他震惊的事已经很少了,眼下这幕却让他一贯风轻云淡的表情险些失控。
白数眼中带上了一丝笑意。
叶枫微微眯眼。
烟尘散去。
陈半鲤低着头。
施一白站着,外表情况比起陈半鲤要好得多,知秋剑斜斜提着。此时的情况却不似他们的外表一样,甚至大相径庭!
一根纤细的木棍抵着施一白的喉咙,陈半鲤握着木棍的手仍然稳定,虽然整条手臂都是伤痕累累。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力气。抬头对着施一白微微一笑。
“我赢了。”
观众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赛台,大部分人没看清最后发生了什么,少数看清的皆是面色郑重;看台上潘宫脸上淡淡的笑容早已褪去,他双眼微眯,看着那个呲着白牙的少年。
“真有意思。”
片刻后,他看了白数一眼,轻笑一声后朗声宣布。
“比武结束,陈半鲤获胜!”
广场上安静了片刻,然后声音更大了。
施一白没去理会周围的环境,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陈半鲤,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佩服。”
这两个字,在陈半鲤突破的时候他已经说过一次了。连续两次的佩服,无疑从侧面体现了陈半鲤今天做到的事是如何不可思议。
陈半鲤强笑一声,扔掉另一只手的剑柄。那把长剑在两剑碰撞后就碎掉了,它短暂的一生无疑是相当丰富的,能有幸见识两位剑心通明的对决,倒也不虚此生。
上场前,他就已经把先前收到的小彩旗旗面取了下来,只在袖子里留了旗杆,便是留了最后一手。
先前碰撞的最后一刻,他借春去也的无情剑势强行突破施一白的剑气,在气力散尽的最后一刻,他假装向前倒下,那般无力的姿态让施一白第一时间认为他剑气入体,昏了过去;实则右手悄悄抬起,就那般顺理成章的抵住了施一白的咽喉。
这一系列行为看似寻常,但能在那样的一剑后还能这样隐蔽的递出一剑,定魂又有几人能做到?
施一白的佩服,有一部分是对于陈半鲤留的这一手,但更多的,是另一点。
“这是什么剑?”
他看着陈半鲤,沉声说。
陈半鲤勉力想了想,勉强笑道。
“清塘小剑。”
施一白点了点头。
陈半鲤最后看了一眼看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高台上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他笑了一下,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房间,窗帘微微飘动。他已经躺在了闻道园小楼自己的房间里。此时校园里不少人仍然沉浸在白天那场比武的惊讶里,却没有人管这个主角。
他对着天花板笑了一下,闭着眼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我赢了。”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陈半鲤现在就是遗憾自己没有坚持到下台,导致人前显圣没有贯彻到底,其他的,包括对于自己竟真的用出了春去也,以及自己为那隐蔽一剑所取的雅训名称,他回想了一番,很是满意。
最后那一剑,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剑招,而是少年陈半鲤的血泪往事。以前,他经常被白小洛拎着锻炼,美其名曰打熬体魄,但他知道白小洛就是想找个理由揍他,谁叫他天天惹她生气呢?
白小洛宣称只要陈半鲤碰得到她就算他胜利,于是在又一次单方面碾压后,陈半鲤痛定思痛,最后研究出这一招,在一次白小洛拎着他耳朵的时候,悄悄用一根小木棍戳了出去。
虽然事后他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都要怪自己青春期长得太快了,戳到那个位置实在没办法,但他还是被脸上带着红晕的白小洛揍了一顿。
这一招不在杀伤,就只图一个不露痕迹,自然而然,不为取胜,只为碰上那么一下,就像一只在你身边嗡嗡飞的虫子,趁你不备在你身上落一下,然后立马飞走。你能拿它有什么办法?
当时白数看见他这一招后,评价道:“好贱的招数。”
他清楚当时施一白其实是有办法反击的,但当时两人距离太近,反击势必会造成谁都想不到的后果。一场比试而已,何至于如见生死一般酷烈?于是施一白收手,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放水了。
突然想到师姐,他看向书桌架子上的那个小小的荷包。
小楼内一片安静。他知道今晚学院是校庆晚宴,几乎所有人都要去,现在闻道园夜色下一片寂寥,算得上毫无人烟。
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起身,换下身上的破烂院服,随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青色衣衫换上,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榕树,然后关上了窗户。随后他回到床上,盘膝坐好,闭上眼,心神内沉,进入了修炼状态。
体内那片世界的昏暗大海仍然平静,突破了筑基后期并没有让这片世界有什么大改变。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修炼,陈半鲤已经发现了这门功法的一些神异之处。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在这片大海上空开始模拟春去也。
如时光般无情的剑意只出现了一瞬便消散了。但他也明白自己上午能用出这一剑是凭借突破的那股意气,反正他还有很多时间来打磨这一剑,倒也不急。
是的。
他完全没必要急。
心神沉入大海,这里的海水拥有着不知比现实世界强大多少倍的压力,他只是下潜了百来米,巨大的压迫感便止住了他的步伐。
这里的海水完全不同于上面的风平浪静,波涛汹涌,呼啸不停。有的水流很奇怪,仿佛火山爆发般燥烈;还有的倏忽徘徊,有的寒冷如冰。
都不像海水。
反而像是剑。
这便是他能在一个多月里掌握这么多剑法的原因。
这片大海,能够蕴养锤炼剑意。但凡他看过并理解的剑法,都会在这里凝练出一丝剑意,然后就是不休的锤炼和压迫,就像一块剑胚被名匠日夜捶打,名匠会感到疲惫,但这片海水就是无数位不知疲惫的铸剑师!
而他天生剑心通明,对世上剑法皆是心念通达,两相结合,如今世上还有何人能比他剑道长进速度更快?
没有人了。
用“天才”形容这种剑道天赋已是不足,这甚至可以称得上神迹。
如今的陈半鲤尚不能得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天对战中的表现,让他脸上挂着微羞笑容的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己,现在也许大概...是个修炼天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