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张燕峭然身姿,竟似一苇孤竹,意外地坚定稳当。
祁寒却是全副惊呆了。
好半晌,他才将心情平定几分。眉头微锁,思忖了一番其中因果利害。
黑山军,所涉幅员极阔,沿袭黄巾起义波及的八州郡县军民,三十六方部众皆大量参与。目前张燕之势力,多分布在并、冀、司三州,根系庞大,牢不可摧。其余州郡另有不少人手下属。照史籍所载,张燕终是能一统黑山,号称拥兵百万的,足见其兵卒之广硕,基础之夯厚。
祁寒与他说教之时,心中也存了两分期许。只盼能令张燕稍有感悟,以利万民,于愿便足。殊料他竟能通透至此,居然全副改换了心意,不欲谋私取利,一心要为民为国。不知是否因在鬼门关转了一通,如他所说,整个人都已焕然如新了?
祁寒盯着张燕,见他态度诚恳,双目澈然,浑不似作假。况且,对自己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他也不必伪装至此,不由心头一震,竟是也升起些许感动。
不管认主之事是否真心,或将来会生出什么变化,祁寒已能确定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至少为张燕心中播下一颗善种。将来,若他再行滥杀肆乱之事时,能想稍微顾及自己的话一二,便也算为民造福了。
如此一来,他这认主之语是真或假,又何须计较太多?
想通这点,祁寒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他没有错过张燕眼中那些真诚的尊敬与感恩,便朝他笑了笑:“好吧,那如你所愿便是。但却不必认我为主,因为我根本没有逐鹿天下之心。”
张燕眉宇间跳动起一抹喜色,却不管祁寒的但书,竟是纳首便拜。
祁寒无法阻他的动作,只得苦笑着任他行了大礼,三番叩首投身于地。尔后张燕欣喜起来,许是心中的愁情烦事一时了却,他面上多了几分笑容,径自守到祁寒跟前,一边拨弄火堆,一边替他止血缓痛。
祁寒趁此机会,执了根焦木为笔,在地上轻轻画着。他腕力不足,着墨之处极少,往往只能画出一道痕迹,但张燕聪敏,虽未读过什么兵书,却也是一点就通,很快便将祁寒的战略领会于心。
“……你此番回去,设法败了张牛角后,不论大方、小方之渠帅将领,全要收为己用。不服存异之人,便即令其卸甲归田;凶残恶质之辈,更要自行裁决处置。尔后尽收其军,先以教理动之,再依教令管恪,最后恩威并施,善举笼络,切记不可滥杀强迫,如此一来,势必将其臣服,乃可用之。”
“……再以并、冀、司隶强州为据,拓向雍、荆、豫、兖、青、幽州郡诸县。待基础夯牢,再图益、扬之地,宜当缓图,切忌躁进。先笼收黑山中人,然后可取民心。民心之道,仍以太平教义为先,辅以恩舍帮扶之举。具体如何收束教内人心,你浸淫此道良久,定比我更加了解黑山中人,知晓如何契中要害,策控于他们。待取得黑山大权后,你掌事居尊,便可随时与我联络,若有甚么为难不解之处,也好彼此商议解决。”
张燕一边听一边点头,又将教内现况大致讲述一番,祁寒虽精神不济,兀自强撑着记忆。他心中还有另一番计较,张燕的力量不可小觑,既然今日结了善缘他肯归服自己,若将来真能为己所用,那一助赵云之事,便大有冀望了。
“黑山军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分散,各自为据,人心涣漫,难以统一起事。所谓分兵易破,难图大业……你定要将其聚拢一处,最好是占得一处粮草丰足的州府,方可有倚仗之所……此事不易,你先将前头诸事谋定,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张燕自是暗记于心,连声称是。
祁寒又道:“……阿云既曾是浮云部首领,他当初手底多少人马,你掌事之后,且悉数还之……别传有载,阿云手底……有一批常山郡吏兵义从,为数不少,你可别鱼目混珠,缩减名额……”
张燕听到“别传”之类词语,浑噩不解,却也不多问,只是应下。
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倦意升腾。祁寒下意识将自认重要的话讲出,便即沉缓了呼吸,眼皮乏重,将睡未睡起来。
张燕连忙掐他人中,急道:“公子,赵子龙让你勿睡,可是忘了?”
祁寒闻声,迷蒙中便拧起了眉头。
他喉头轻微耸动,似是有所言语,却终没发出声音。
张燕见他意识渐失,不由大急,仓惶之下,连掐人中也不济事,便伸出手掌轻轻拍击祁寒面颊,试图要将他唤醒。
正在这时,门外蹄声紧促,一骑踏破烟雨帘幕,飒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