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s市迎来雨季,雨总是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
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下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带雷不带闪的,一如南方向来的绵柔小雨。
而今天这雨却下得出奇得大,电闪雷鸣,乌云压境,大雨倾盆。
郭茂带着一身雨气湿意走进练舞室,来得比较早,只有汪洋一个人靠在窗台边正翻着脚本呢,他嬉皮笑脸地走过去,伸手搭在汪洋的肩膀上。
“大导演,明天开演了,还琢磨呢?就是琢磨出来了,这再改也来不及了吧!”
汪洋撇嘴扫他一眼,懒洋洋地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手上依旧翻着脚本。
郭茂啧啧两声,“你这两天是怎么了?一个毕业汇报演出,对你不过小菜一碟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有一群实力超群的战友,怎么也不至于紧张担忧得睡不着觉吧?你看看你这眼下的黑眼圈……啧啧……”
汪洋转了个身,往旁边挪了两步,“口水都喷我一脸了,能文明点吗?”
郭茂眼珠子一转,有些贼兮兮地靠近了汪洋,“是不是你家高材生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择日即归,所以你这是因为欢喜得寝食难安不知道怎么迎接好呢?”
继上次一番乌龙事件后,汪洋总算弄明白这几年他身边一些朋友是怎么看高舜离开他身边这事的,一时有些微微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对高舜的事情,汪洋自己也是连猜带蒙的,只能猜到其中保密的必要性和严重性,所以还是只能顺着高舜前期留下的谎言继续往下编。
大概也就是心脏这玩意儿不比其他,当年出国的时候动了好几次大手术才把人抢回来,但是原先换得那颗心脏出现了一些排斥反应,国内没有国外治疗水平高,所以一直留在国外疗养呢。
什么时候疗养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乍一听郭茂提起高舜,汪洋神色就不由一恍惚,忽然天际划过一道大闪,将阴沉雨幕中的城市照亮,再接着,就是一声轰隆隆地连接天地的炸雷。
雷闪这么闪过的一瞬,汪洋忽而觉得心脏一紧,像被什么扼住了一样,手中捧着的脚本毫无预兆地掉到了地上。
郭茂吓了一跳,扭头看他,被汪洋瞬捂着胸口一脸惨白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心口疼?”
汪洋深呼吸了好几下,心口的窒息感微微消散,但是浓厚的不安和慌乱却填满了其中,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刚刚一瞬间有点心悸,估计这两天没睡好。”
郭茂将信将疑,“真的?别是被你家高材生给传染了心脏病吧?”
汪洋头疼地扶额,不太想承认自己认识他,“……没知识好歹装一装,从没听说过心脏病还带传染的。”
郭茂撇嘴,“……也许有呢。”
他的怂样逗得汪洋微微牵起嘴唇,又一道闪划过,刺目的光穿透窗子照进来,汪洋忍不住扭头看着呗闪电撕开的天空,心中的惴惴不安久久消散不去。
相隔千里之地的边境医院,一辆直升机落在医院的天台上,从上面抬出一架担架,担架一下飞机就被转移到移动病床上,病床周围围满了救护人员。
救护人员最外围是八个满脸血污的男人,和一个身上裹着一堆树叶的瘦削男人,虽然这样的组合有些怪异,但是在这一刻,众人的神情却出奇的一致——满心忧疮,满目悔恨,满脸愤怒。
移动床下面的轮子滑动得已经够快了,但是这最外围的九个人还是觉得不够,不够快,不够快,他们没有时间了!
最终,一向沉稳的康巴忍不住挤开了移动床后面推床的小医生,自己上手,一边推一边怒吼,声音都发着颤,“快点!再快点!”
其余八人见状,一声不吭,纷纷替代了其他推着移动床前进的医护人员,一张铝合金制的移动床,被几人推出了风掣电驰的速度。
“手术室呢?备好了没?”
“好了好了,就在十一楼,两层楼,很快……”跟在他们身边的医生也是一脸严肃,在接到这个病人前,他已经预估了最差的情况,但没想到情况比最差的还差。
再一想上面下达的抢救任务,医生脸上立刻附了一层汗水。
但想想,这是从爆炸中心幸存下来的人,生命力的强悍度可见一斑,即使五脏六腑已经都出了问题,即使四肢后背都出了问题……
还有救,还有救……医生呢喃自语。
“头儿,头儿,能听到吗?能听到你就动动眼皮子……”
“保持意识,保持意识……头儿!”
“头儿!”
“头儿……”
“十七号!”
高舜从没有一刻像这一刻这么无力过,他的意识从他的队员们徒手从一堆废墟里把他挖出来时就微微回来了一点,但这点意识却远远抵不上什么事儿。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外物的一切,就连他的队员们的说话声也像飘忽在九天之外的回音一样,虽然听得到,却都不够真切。
他觉得自己像陷阱了一潭黑水中,黑水的水面正一点一点漫过他的意识,让他的意识变得粘稠、无力、苍白。
高舜从没有一刻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他自进牢笼,受过很多伤,其中有两次,他也是从死神手里擦肩而过,但他却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抽离。
做龚越的时候也没有过,那一次的死亡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一个玩笑。
眼一闭一睁,他就成了高舜,甚至还没有体会到死亡的黑无是种什么滋味。
但这一刻,高舜想张开喉咙咆哮,这一刻,他觉得死神就站在他的额头上。
他能感觉到。高舜忽然睁眼,眼前是惨白惨白的天花板和白炽灯,他的队员们脸上还带着血迹和污秽,不停地在对他大吼,面目狰狞中带着恐惧和担忧。
一道门开了,高舜能感觉到自己被推了进去。他的队员们全部都止步在门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高舜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发现只是动动口型都是那么难,好不容易,用尽全身力气后,他做出了一个口型,而那潭一直侵袭他意识的黑水也终于包裹了他,将他的所有拉进深深的黑水底部,水压漫过,高舜觉得喘不过气了。
十七小队的成员们站在门前,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气力一样,贴着两边的墙,瘫坐到地上,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武器或背包,一言不发,满脸木然。
忽然,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刚刚……头儿进去前,是想对我们说什么?”
灰鼠抬起头,眼中还是蒙蒙一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是不是痒……”
黑狐灵光一闪,“洋洋,他在叫人名,他叫的是洋洋,他之前说梦话时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