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述求,官场之上,尤其如此。
清官如此,奸佞亦是如此。
大臣们面对任何一项决议,所表达出来的态度,绝非单纯的以对错、善恶来评判,那样的官员不能说没有,但绝对凤毛麟角,悠悠历史长河之中,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个,注定要载入史册,成为传奇。
最起码,贞观一朝,便没有那样的“纯臣”……
纵观贞观大臣,“能臣”遍地,但是“清官”却没有几个。长孙无忌、萧瑀、高士廉、岑文本之流,能力卓越,为帝国的富强稳定做出了不朽之贡献,但事实上,这些人尽皆为了各自家族、势力的扩大发展,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
即便是房玄龄这样的君子,亦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固然是真,但是官场之术玩得贼溜,谁也捉不住一丝半点的把柄,故而才能人脉通达,屹立不倒。
或许,唯有马周算的上一个“纯臣”之赞誉……
大殿上沉默良久,岑文本才出声道:“新罗内附,乃是其女王所提请,现在更亲自赶赴长安而来,意欲向陛下当面敬献国玺、递交国书,请求大唐敕封一位皇子,前往新罗继任王位,陛下若是拒绝,岂非是寒了善德女王一心崇敬大唐之心,寒了新罗百姓期盼天朝怜悯体恤之情?故而,微臣以为,陛下应当赞同。”
他是朝中少有的一如既往的抱紧皇帝大腿的大臣,盖因其家族势单力薄,在关陇贵族、江南士族冠盖如云的朝廷之中,必须左右逢源方能确保自身地位,与其如此,还不如紧跟皇帝的步伐,亦步亦趋来得好。
皇帝的心意,满朝皆知。
他现在摆明车马支持皇帝,算得上是立场正确……
李二陛下心里舒坦,面上却平静如水,淡淡的扫视了一眼群臣,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略微沉吟,而后道:“侍中之言,老成持重,老臣并无异议。”
作为关陇贵族的扛把子,长孙无忌此言,算是代表朝中关陇贵族出身的官员公然表态。
事实上,作为与李唐皇室关系最亲密的势力,关陇贵族们是乐于见到皇室子弟分封天下的,君不见李二陛下的皇子之中,哪一个跟关陇贵族不是有着亲密的关系?
一旦李二陛下诸子分封天下,大家的利益便能够立即扩展到各个封国……
只不过历史上诸多封建天下的王朝,到了最后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才会在当初反对李二陛下的“封建天下”之政策。
没人愿意见到一个蒸蒸日上的帝国,却因为一个错误的政策开了历史的倒车,最终陷入分裂与内战之中。
这亦是攸关自身利益的大事……
但是现在形势却有所不同,人家新罗女王哭着喊着要求内附,要求敕封大唐皇子为新罗王,凭什么不能成行?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尚书右仆射张行成便反对道:“赵国公之言谬矣!大唐威重四海,固然靠的是无敌之军旅,但是马上打天下可以,却怎能马上治天下呢?微臣之见,对于新罗女王前来长安请求内附之事,应当予以驳回,并且多加恩重,以化其心,责令大唐皇家水师于新罗扶持金氏一族,肃清叛乱,助其稳定朝政,则必然使得新罗百姓感受到大唐之煜煜天威,诚心敬服。反之,若是强加皇子于新罗为王,则必然使得新罗百姓忧惧加深,心生抵触,此后数年,必然反抗不断,使得帝国焦头烂额,靡费大量军费在那苦寒贫瘠之地,实在是得不偿失……”
巴拉巴拉一大篇,到了最后才是重点——新罗苦寒贫瘠之地,取之何用?
实则,张行成亦是无奈。
山东世家的共识,是要一路紧跟房俊的脚步,扶保房俊成为宰辅之首,将其培养成为山东世家在朝中的代言人。张行成固然已经身为尚书右仆射,但是他这个宰辅,说的话有谁听?
不过是沾了关陇贵族与江南士族明争暗斗两败俱伤的便宜而已,没人将他当回事儿……
但是封建诸王与周边藩国,却是与山东世家的利益严重违背的!
关陇贵族的依仗是军功,是一路扶保李唐皇室擎天保驾的开国之功,追求的是永不停歇的对外战争,以此来维护各自的根基、
江南士族靠的是在江南根深蒂固的统治基础,尤其是以梁朝后裔萧氏为首的簪缨世族,在江南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普通百姓中只知当地陈谢袁萧、顾陆周张等等士族,却不知大唐皇帝何人者,比比皆是。
而山东世家依靠什么存活于世、发扬光大?
隋末以来遭受朝廷打压,诗书传家、经义无双的山东世家在朝中一片荒芜,官职最高的便是白捡了一个尚书右仆射的张行成,还没有任何影响力……没有朝中大臣去争取利益,山东世家便难以在政治上有所述求,恶性循环之下,形势已然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