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两日之后大军启程返京的时候,萧锐便见到那个依旧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房二郎,而他自己,却是满脸油腻、黑着眼圈儿,无精打采……
他害怕啊!
世家门阀最注重的便是名誉,兰陵萧氏虽然屡易其主,但是在民间的风评甚佳,老百姓其实不太在乎你是否满门忠烈,只要地租别收的太狠,盘剥的时候给大家留一个活路,这就是好人家。
当然,这是寻常情况下。
可一旦家里头出了一个卖国贼,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大唐越来越昌盛,吏治越来越清明,生活越来越富足,兼且对外战争的胜利一场接着一场,使得民族主义空前膨胀,百姓对于这个国家的向心力、凝聚力越来越大,对于大唐、对于李二陛下的认可越来越重。
这个时候你们萧家出了一个卖国贼,让百姓们怎么想?
这个年代,无论百姓还是贵族,最相信的便是“家风”,这是“九品中正制”的遗毒,人们笃信什么样的人家就会出什么样的孩子,出了一个忠贞节烈的无双国士,那么这家人的“家风”便是忠贞节烈,其余的家人亦会慷慨激昂,死不旋踵;反之,出了一个叛国贼的人家,就证明“家风”是歪的,这等“家风”熏陶下的子弟,肯定还会有人通敌叛国……
这件事情一旦揭开,兰陵萧氏的名声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臭了!
况且,萧家也绝对不能忍受将来的史书之上,有“贞观十五年冬,萧氏子弟嗣业,通敌叛国”这等文字。
那是将萧家钉上了历史耻辱柱啊,子子孙孙千秋万世,都要蒙受这等侮辱,倾尽江河之水也永远无法洗刷干净……
见到神采奕奕的房俊,萧锐心中愈发堵得厉害。
他觉得房俊这就是在向自己耀武扬威,就等着返回长安之后向陛下觐见,将萧嗣业之事拨乱反正,然而萧家的名誉毁于一旦。
这个棒槌,一点点的人情世故都不讲吗?
深吸口气,揉了揉这两天日夜辗转心惊胆颤之下有些僵硬的脸,换上一副笑容,上前拉住房俊的手,笑道:“二郎即将返京,在下祝你一帆风顺……那啥,来来来,临别之前,尚有一事相托,借一步说话。”
说着,不容房俊拒绝,便将他拉到一旁。
薛仁贵瞅了萧锐一眼,自然知道他要托付何事,不过并未多言,转身最后检查了一次右屯卫兵卒的装备、辎重、军械。此行返回长安,路途遥远行路艰难,一丝一毫的大意都不能有,务必保证军容齐整。
薛万彻是个粗犷的性子,很对那些个铁勒酋长、渠帅的胃口,这些时日以来屡屡相请共同饮宴,关系处得特别好。胡人没那么多心眼儿,看不惯你就横眉立目一句话不来拔刀子,若是认可了你,极易肝胆相照生死相托。
只要不是涉及太大的立场问题,往往能够以诚相待。
此时临别在即,很有可能再会无期,粗犷的薛万彻与一众胡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各式各样的礼物一车一车的送,不要都不行。
其实房俊的性子亦是开朗大气,只不过对于湖人来说,染满了胡人鲜血的房俊震慑力太大,所有人当着房俊的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恐这位当场翻脸遭了毒手……
房俊看着萧锐,将手挣脱回来,问道:“未知大都护有何叮嘱,本帅洗耳恭听。”
萧锐捋捋胡子,娘咧,要不要这么公事公办?
这棒槌真是难搞啊……
却也不敢翻脸,强笑道:“吾之心事,二郎自知……萧嗣业狼心狗肺背祖弃宗,做出通敌叛国这等不可饶恕之罪孽,吾恨不得手刃之!然则事已至此,陛下业已自幼考量,吾等身为臣子,岂能不顾大局,不体恤君上,只为自己心中之善恶一抒胸臆,便将陛下至于无信之境地?再者说了,无论如何,二郎亦是萧家之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望二郎三思而行,手下留情。”
他想了好几天,实在是没有什么弥补的法子,唯有低下头来恳求房俊,或许能有一丝机会。
但是说实话,对于这个棒槌,他一点低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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