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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忌惮(1 / 1)

高阳公主一行进入营房之内,举目四顾,见到此地固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清爽,墙角处燃了几个炭盆,温度也算适宜,便颔首道:“此番阖府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有劳将军了。”

高侃忙道:“殿下毋须如此,军卫上下,皆乃大帅拥趸,随时愿为大帅效死。”

自古以来,兵视将为父、将视兵为子,一军上下利益牵绊、袍泽情深,故而战时才能奋勇争先、生死与共。而正是这种特质,往往使得朝廷军队成为将领的私兵,只遵将令而不知王命,逐渐演化成一方军阀。

所谓“宝剑有双锋”,正是如此。

房俊不仅是右屯卫大将军,这支军队更是以他的意志所重新组建,改府兵为募兵,每一个兵卒的选拔、每一个官职的任命、每一个将领的晋升皆由他一手掌控,军中上下,又岂能不以他唯命是从?

以房俊的威望,加上他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也就难怪高侃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本是朝廷武将,却处处以房家家将自居

高阳公主缓缓颔首,道:“要将本宫抵达此间之消息送入宫中,以免太子哥哥担忧。”

高侃道:“喏!末将这就派人入玄武门传递消息”

顿了一顿,他轻声道:“此间虽有重兵驻守,可玄武门毕竟是众矢之的,必然还会有叛军前来袭扰,终究还是有危险。殿下可否想过入宫暂避?”

高阳公主沉吟未语,拿不定主意,一旁的武媚娘清声道:“大可不必,此间固然危险,可宫中也未必就安全。如今叛军逾十万人蜂拥入城围攻皇城,或许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左屯卫乃是关中附近建制最完整的军队,依然无法撼动右屯卫的营地,料想那些叛军不过乌合之众,又有何惧?留在这里,咱们上下一心共同御敌,即便结果不好,亦是甘心情愿。”

这位虽然是房俊的妾室,但高侃可不敢有丝毫轻视,甚至某种程度来说,武媚娘的意见几乎就是房家的意见,即便是房俊在此,亦不会轻易驳斥

他听得出来,武媚娘言语之中不仅对右屯卫的战力甚为信任,更毫无隔阂,视军中上下为自己人,当然这一点从放弃城中府邸出城前来避险就可见一斑。

这令高侃心中既是温暖荣幸,又深感责任重大。

赶紧道:“武娘子放心,只要右屯卫尚有一人活着,便一定挡在敌军面前,不使诸位贵人伤到一根毛发!”

武媚娘笑道:“将军言重了,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纵然当真力有不逮之时,亦不过是命该如此。还请将军速速给宫中传信,以免太子殿下挂念吾家殿下,然后多多看顾仆人们安顿下来才好。”

“喏!”

高侃再不多言,起身施礼告退,命人即刻入玄武门向宫中报信,一边亲自监督麾下兵卒协助房府仆人安置家私财货,绝不容许弄出半点疏漏。

营房内,侍女们忙里忙外,将家中带来的花瓶茶具尽皆摆上,鎏金丝帐挂在床铺上以金钩拢起,锦缎的被褥尽皆铺好。又取出鎏金带着兽形纹的香炉,放入檀香点燃,原本还简陋务必的营房顷刻间便华美舒适起来。

三女坐在靠窗的茶几前,一个拈着一只茶杯,杯中热气袅袅、茶香氤氲,却都抬头看着窗外大雪之中来回奔波的兵卒,愣愣的出神。

良久,武媚娘方才轻声道:“也不知郎君身在西域,情形如何”

再是强势的女子,心底的柔软也比男子更多一些。少了命中那些黑暗的经历,尤其是初入皇宫挣扎求存最终却被圈禁在感业寺的悲惨遭遇,武媚娘尚未能完成进化,还不是那个冷血无情将天下男子踩在脚下的则天女帝。

当眼下局势愈发凶险,自然想着身边能够有一个坚强宽厚的肩膀予以倚靠

高阳公主将茶杯凑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淡然道:“郎君为国征战,面对十数倍之强敌浴血鏖战,那帮子乱臣贼子却意欲谋害吾家,简直狼心狗肺、丧心病狂。区区大食不过茹毛饮血之番邦异域,又岂能困得住郎君那等盖世英雄?且让朝中这些奸贼逍遥几日,待到郎君回京,必然有他们好受。”

一旁的金胜曼呷着茶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安静的没有做声。

说实话,她如今虽然嫁入房家,也将自己视作房家的一份子,更多是因为双方政治方面的需求,对于房俊固然有些好感,却还谈不上情根深种、相思成疾,甚至两人相处之时更多还是尴尬。

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尽皆情丝万缕、心神恍惚,金胜曼坐了一会儿,遂起身道:“吾去看看姐姐是否安顿下来。”

便脚步轻盈的走出营房。

自城南铸造局探视之后,长孙无忌返回延寿坊,难免心事重重。

青史之上,似眼下这等以兵谏之名攫取权力、利益之举措不胜枚举,大抵只要造成既定事实,取得朝野上下的默认,便算是大局已定,纵然有一二顽固之辈冥顽不化,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毕竟权力就只有这么多,当朝野上下经过一番激烈的对抗、妥协、融合,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大家便都是既得利益者,那个时候谁想恢复原状,那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既得利益阶层,又岂有胜算?

然而在刚刚目睹铸造局原址的废墟残骸之后,长孙无忌心头长久以来认定的规则出现了不可弥合的漏洞掌握了火器之威的房俊,若是一意孤行誓要推翻这次兵谏成功之后营造的局面,谁能抵挡?!

或许仓促之间房俊难以对抗关陇大势,但只需其择选一地潜隐数年,大力制造火器,再募集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大可长驱直入直抵长安。到那个时候,坚厚的城墙、深邃的护城河甚至数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抵御拥有火器之威的房俊。

火器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已经完全超越了长孙无忌对于世间力量极限的认知!

所以,纵然眼下兵谏成功,废黜东宫又取得朝野上下之默认进而扶持齐王上位,关陇攫取最大的权力把持朝堂那又如何?

只要房俊存在一天,火器的威胁便笼罩在关陇门阀的头顶,一旦房俊率军杀回长安,关陇必败。

一方掌握了这人世间最为极致的武器,而另一方却没有,导致力量对比完全失衡,这太不公平了

正自愁思紧锁,却见到长孙温疾步走入堂中,来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父亲,孩儿未能完成您交待的事情,致使长孙家声誉受损,实在该死!只是那房家上下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如今更是躲到了城外右屯卫军营,还望父亲速速发兵予以剿灭!”

长孙无忌太阳穴“突突”跳动,咬着牙看着面前这个儿子,忍了忍,到底没有一脚将其踹翻使其颜面尽失

不过心中恼火却是无法平息,冷声道:“为父命你去办事,你却被妇人所擒,导致为父不得不倚重郢国公出面将你救出,你还有脸来为父面前哭诉?赶紧回府去吧,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长孙温心底惊惧,害怕父亲责罚,可他更知道此刻万万不能回府,否则从今往后他再也休想继承家主之位。

当即膝行上前,跪在长孙无忌脚前,仰起头道:“父亲,孩子该死,却不敢坠了长孙家的威名!恳请父亲调派一支兵马予孩儿指挥,定要出城歼灭右屯卫,将房家上下擒获,一雪前耻!”

长孙无忌捋着胡须,没有答允,可也没有拒绝,心中盘算着得失。

目睹火药神威之后,他心里对于房俊的忌惮前所未有的超越了所有人,远在太子、李绩等人之上,因为他知道火药神威无可抵御。既然如此,若是能够将房家阖府上下尽皆掌握在手中,岂不是可以颇得房俊投鼠忌器,唯有俯首称臣?

否则若是毫无制约,迟早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