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坐在马背上,沉默不语,再加上周围右屯卫兵卒凶悍的将关陇兵卒驱赶至渭水之畔,愈发使得贺兰淹惊惧不已,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将贺兰楚石祖宗八辈问候一遍。
若非那个混账苛虐寡嫂武氏,导致武媚娘深恨之,那么眼下贺兰家就该与房家亲近得多。背靠关陇,再攀附房家,放眼朝堂有几家能够拥有这般硬扎的跟脚?何至于眼下居然心惊胆战唯恐房俊赶尽杀绝
好在房俊沉默少顷,在马背上缓缓道:“贺兰将军不必如此,汝族之奴仆虽然附逆侍贼,但皆是吾大唐子民。错在贺兰家的决策,岂能让这些无辜之奴仆承担这等谋逆之大罪?”
贺兰淹:“”
听这话倒是不会为难贺兰家的奴仆私兵,可显然不会轻易揭过此次兵谏,欲对贺兰家的嫡系子弟追究下去一时忧惧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房俊随即又说道:“不过贺兰将军也毋须担忧,本帅非是嗜杀之辈,更不会越俎代庖,谋逆之罪如何惩处,皆由监国太子乾纲独断。且将汝暂且收押,随军奔赴长安,待到本帅平定反叛逆贼之后,再行论处。”
贺兰淹心中陡然一松,恭声道:“单凭越国公处置,贺兰家绝无怨言!”
所谓法不责众,纵然此次兵谏最终失败,关陇门阀皆被问罪,可也绝无可能一股脑的通通都杀了。关陇门阀盘踞关中百余年,更是方方面面深入大唐朝局,若陡然之下连根拔起,痛快倒是痛快了,但必然引发反噬。
最直接的结果便是朝堂空出大量显赫职位,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将会就此展开角逐,眼下反抗关陇兵谏所表现出的合作无间将会瞬间崩塌,针锋相对的斗争将会使得朝野上下陷入剧烈震荡。
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笑了笑,淡然道:“贺兰将军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如今的贺兰家早已子孙不肖、每况愈下。纵然太子仁慈,不会对贺兰家追究到底,可族中后继无人,衰败亦是迟早之事。”
贺兰淹是个明白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颔首,沉声道:“越国公教训的极是,家中子弟不肖,平素胡作非为,此等败类不仅败坏家风,更会荼毒百姓,理应驱逐族谱,逐出家门!”
房俊便颔首道:“本帅只是罗嗦两句,毕竟贺兰家也算是房家的亲戚,至于到底如何去做荷兰将军好自为之。”
不待贺兰淹回话,便挥挥手,让亲兵将其带下去羁押看管。
他素来看不惯贺兰家的做派,也没心情去管贺兰家的死活,但此行若是顺利诛除叛逆、拨乱反正,后续的善后将会极为简单,毕竟关陇根深叶茂、牵连太广,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彻底将其覆灭绝无可能。
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挑拨离间”,即是屠龙之术的最上等策略拉拢一部分,孤立一部分,打击一部分
贺兰家根基浅薄、实力不足,却是正经的关陇核心门阀,将其拉拢至东宫这边与其余关陇门阀对立,可以加速关陇门阀的分化。
当然,这些策略的前提是能够顺利击溃关陇军队,挫败其发动的此次兵变
一直沉默不语的赞婆闷声道:“屡战不利,让越国公看笑话了!”
他心中之挫败简直难以描述,一方面连续在乌合之众的唐军面前占不到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另一方面则是惊惧于唐军之剽悍战力。前面的左屯卫乃是被击溃之后临时驻扎于箭栝岭,后边的关陇军队更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即便如此,依旧令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吐蕃骑兵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未能达成预订之战略。
若唐军尽皆剽悍如此,吐蕃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房俊瞅了一眼赞婆难看的面色,笑道:“将军何必如此?之所以未能达成既定战略,非是吐蕃勇士太弱,而是唐军在面对胡人之时总能迸发出悍不畏死之气势,宁死亦不肯将国土让给胡人。古往今来,胡人觊觎中土之心从不曾断绝,然则即便是中原王朝衰颓之际,胡人偶尔占得一些便宜,但转瞬便被汉人驱逐,甚至如汉武那般雄才大略者,更会引兵直捣龙庭,报仇雪恨!所以,噶尔家族若是谋求自立,便应当将目光放在高原之上,借助大唐之帮助达成夙愿,而非是顺势而下攻略汉家城池,此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焉有成事之道理?”
历经东征之战、长安兵变,对于大唐的国力影响巨大,尤其是内部的分裂势不可免,想要将朝政捋顺,非一朝一夕之功。在此期间,大唐将无力向外拓展领土,只有守城之利,再无征伐之功。
稳住噶尔家族使其成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缓冲便成为首要,甚至能够予以扶持蛊惑其反攻高原,则是最为理想的局势
故此,敲打赞婆一番实有必要。
而且吐蕃骑兵连番受挫,心生惊惧,此时敲打效果更好,愈发增涨其敬畏之心
赞婆虽然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却绝非粗鄙莽夫,眼睛一转已经大略明白房俊的意思,当即表态:“噶尔家族素来亲近大唐,如今更被赞普放逐于青海湖,生存艰难,唯有大唐予以支持,此份恩情,永志不忘!”
房俊哈哈一笑,道:“很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希望噶尔家族能够安分守己,勿要侵扰大唐领土,则大唐自会给予丰厚之支持,互惠互利嘛。”
赞婆笑得开心:“正该如此!”
只要有大唐在背后支持,供应违禁物资,则噶尔家族便可以迅速强盛起来,再不惧逻些城的威胁。
至于以后是敌是友,另行别论。
房俊敛去笑容,环视左右,下令道:“留下一千兵卒,将俘虏驱赶至萧关请鲁王殿下协助看押,余者收拢战场,略作休整,奔赴长安!”
“喏!”
右屯卫兵卒士气奔袭数千里本已人困马乏,即便在萧关之外休整一番,却并未全部恢复。但一路以来攻城掠地,关陇军队不可阻挡,眼下更是兵不血刃逼得数万人弃械投降,士气自然暴涨。
各个摩拳擦掌,希望尽早返回长安平定叛乱,自能因功封赏
赞婆却有些担忧:“此地俘虏数万,仅派一千兵卒押送万一中途哗变,四散奔逃,那可如何是好?”
房俊却胸有成竹:“人再多又能如何?丧了胆魄,便豚犬不如,况且自有贺兰家的人自行约束,万不敢惹出乱子。”
长孙无忌命贺兰淹率军于此设阵阻截,结果贺兰淹望风而降,已然绝了在长孙无忌那边的后路,无论长孙无忌是否愿意,只要贺兰淹回去,他就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否则以后关陇门阀各个有样学样,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投降,岂非立即分崩离析?
所以贺兰家只能依附于东宫,已然后退无路。此等情形之下,最怕俘虏哗变的甚至不是房俊,而是贺兰家,一旦俘虏哗变逃走,贺兰淹就算一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赞婆不熟悉大唐内部局势,所以也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他对房俊极为信服,既然房俊说无事,那自然便是无事。
大军在武亭川下修整就地修整一番,关陇军营之中辎重齐备、粮秣充足,很是方便了房俊这边的补给。只是任长孙无忌谋略无双,怕是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机拼凑起来的一支军队非但未能实现阻截房俊之目的,反而好似“送温暖”一般将补给送到房俊面前,任其予取予求
略作修整,大军再次出发。
这回赞婆老实下来,再不提什么“甘为大帅驱策”“冲锋在前扫荡一切障碍”那等豪言壮语,而是老老实实的率军走在前头,一路向着长安进发。连续两场大战,素来骄狂的吐蕃骑兵非但皆未能完成任务,反而损兵折将,不仅赞婆颜面尽失羞愧无敌,便是吐蕃兵卒亦是灰头土脸士气低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