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后殿之内,李二陛下正与杨妃一同享用晚膳。
如今虽然叛乱已然平息,但进出关中的商路尚未完全畅通,兼且几十万东征大军猬集于潼关、函谷关等处要隘,使得关中的物资补给依旧艰难,即便是皇宫之中亦是食物匮乏,寻常肉菜倒是不缺,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几乎没有。
偏偏这几年大唐承平富庶,享乐之风渐盛,李二陛下也一改往昔艰苦朴素的做派,生活愈发奢靡。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本东征之行便吃够了苦头,想着回到长安好生补偿一番,孰料关中混战、物资匮乏,居然比起东征之时也好不了多少……
李二陛下夹了几口青菜,吃了小半碗饭,便撂下碗筷,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水,不吃了。
杨妃捧着碗细嚼慢咽,吃着吃着,垂头抽噎起来。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蹙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欲张口喝叱,但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杨妃放下碗筷,抹了一把眼泪,垂着头轻声道:“长安乃天下繁盛之都会,一场仗便打得破败倾颓,连陛下的饮食都极尽俭朴。那新罗更是化外蛮夷之地,听闻此番陛下东征,高句丽与百济都被打得几欲亡国,溃兵皆逃亡新罗,想必定有连场大战……恪儿镇守新罗,面对乱军必然十分艰难,也不知如今情形到底如何……”
李二陛下有些不耐的心绪安定下来,眉头依旧蹙着,却没有吭声。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恪封建新罗,何止千里?况且其地皆化外之民,未服王道、不知教化,几与禽兽无异。偏偏李恪志气高远,必然不肯得过且过、贪图享乐,一定会费尽心机大展拳脚,一则打下一个属于他的亡国,子子孙孙传承下去,再则也给长安的这些人看看,他李恪虽非嫡子,但文韬武略不亚于任何人……
如此,可以想见李恪之艰难。
杨妃思念儿子,实乃人之常情,即便他李二身为帝王,又岂能毫无父子之情?
良久,杨妃停止抽噎,起身歉然道:“陛下东征归来,劳心劳力,正该好生修养,臣妾不懂事,惹得陛下烦扰,还望恕罪。”
“唉……”
李二陛下叹息一声,将杨妃拉到身边坐下,柔声宽慰道:“恪儿亦是朕之骨肉,诸子当中数他最为像朕,喜爱之情绝不在青雀、雉奴之下,又怎忍骨肉离别?但他非是嫡子,偏生威望甚高,这岂是好事?使他封建新罗正是为了保住他,况且以恪儿的才华能力,必能在新罗施展一番报复,比在长安强上百倍。他日稳定新罗,他这一支算是开枝散叶、荣华至极,朕也算不负于他。”
几年之前,他便有了率军征战四方,将一块块异域土地征服之后分封给自己几个儿子的想法,譬如如今李恪封建新罗,其他薛延陀、西域、倭国、安南等地都成为自己儿子的王国,星辰一般拱卫在大唐四周,即为帝国藩篱,又皆是李唐血脉,岂不美哉?
就算有朝一日中枢倾颓,被这几个王国入主,那也是肉烂在锅里,总归没有便宜旁人……
只不过东征高句丽这一战打得他心气有些下降,看似强大的唐军面对宁死不降的平穰城居然没有太多办法,可见一族存亡之际所爆发出来的坚韧战力,足以弥补军力、装备等方面的劣势。
说白了,横的怕不要命的。
除非似水师那般拥有远超一个层级的武力,才能恣意碾压。
火器啊……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心烦意乱起来。
右屯卫屯驻于玄武门外,虽然几经大战损失惨重,兵员不足、装备损坏,但用不了一年便可恢复元气。这样一支几乎半数装备火器,且采取以火器为主布置战术的军队,实在是心腹大患。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他相信房俊的忠诚,不至于跟着太子杀入玄武门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但总归是提心吊胆……
想到这里,愈发如坐针毡,他起身道:“朕想起还有些事亟待处置,你先睡下吧。”
大步走出去。
王德在门外候着,见到李二陛下出来,赶紧迎上去:“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脚下不停,向着偏殿走去,口中道:“派人去将韩王与李君羡叫来,朕有事要问。”
“喏!”
王德赶紧叫过两个小内侍,让他们赶紧出宫去请人,然后小跑几步追上李二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