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连续多日的大雨居然停了,夜空漆黑如墨、无星无月。诺大的太极宫则处处灯火辉映,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明亮的亭台楼阁、墙瓦地砖在灯火之下明亮璀璨,映衬着遮蔽夜空的滚滚乌云,颇有几分玄幻之感。
房俊今夜宿在宫中,毕竟尉迟恭突进至灞桥一带、关中各地驻军蠢蠢欲动的当下,时局不稳,李承乾时刻需要亲信之人参赞军机……
戌时左右,处置完军务的李承乾觉得有些腹中空空,让人看看房俊睡没睡,得知正在偏殿看书,叫过来一起用了晚膳。
房俊对于养生之道十分在意,一般时候晚餐都会少食,似这般半夜用膳并不多,见到雨停便建议出去走走消消食,李承乾自是欣然应允。
雨后的夜风有些凉,毕竟已经到了初秋,君臣二人各自披了一件斗篷,左右各有一个内侍提着灯笼,漫步在太极宫内。
走着走着,便来到太极殿附近,于是两人顺着殿前的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来到太极殿紧逼的大门之外,回过身,燃着灯笼的承天门、皇城、朱雀门、朱雀大街、以及半个规划整齐的长安城便尽收眼底,想必白天所见,夜色之下的长安城愈发显得雄浑厚重。
内侍取来两个马扎,君臣二人便并肩坐在太极殿门口台阶的尽头,俯瞰着灯火之下的长安城。
李承乾将辉煌雄壮的城阙尽收眼底,问道:“说心里话,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彷徨不安,唯恐不能将这庞大帝国治理得更好,有负天下臣民之期望。”
他没有提李二陛下,因为李二陛下早已不看好他能够当一个合格的皇帝,将这一个偌大帝国、锦绣江山治理得更加稳妥。
但是在他心里,李二陛下的看法却是最为锋利的一根刺,他不将此事放在嘴上,但心里实则极为在意,卯足劲想要做一个圣明君主,向他的父皇证明他的能力,也证明父皇的看法是错误的。
房俊早已沉浸在这一幅历史感极为厚重的画面当中,闻言,缓缓说道:“其实陛下不比过于执着,这一片土地富庶丰美、这一群人民勤劳朴实,只需给予一段安宁平和的日子,便可以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一段辉煌的文明,这一点无需担心。反倒是陛下若是执着,便若是陷入巢臼,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李承乾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好奇:“之前父皇在时,你好像对权势名利不甚在意,各种荒诞行径完全不似仕途中人,升官也好罢官也好,全都无所谓。但为何自关陇兵变之时,你却一反常态全力支持朕,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朕知道这其中有你我二人友情的缘故,但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事实上,无论自己登基还是雉奴上位,对于房俊这样一个对于功名权势并无追求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凭借以往的功勋、在朝中的根基,尤其是军方旗帜这样的地位,安安稳稳享受富贵并不是难事,纵然雉奴再是看不惯,也不敢贸然对房俊下手……
不知何时吹来一阵凉风,天上乌云被吹得翻滚飘荡,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全部散尽,清冷的月辉倾洒下来,将诺大的宫阙披上一层淡银色如霜如雪的光晕。
房俊有些痴迷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幽幽说道:“若我说天下这王朝从无千秋万载,终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你这位大唐皇帝是否会不高兴?”
李承乾想了想,颔首道:“不舒服是有一点,不高兴不至于,毕竟这是实话。大秦并吞六国、一统河山,铸九鼎镇压神州龙脉;强汉涤荡寰宇,极胜之时远逐匈奴、凿空西域,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前隋文帝于乱世之中一扫阴霾、九州归一,功绩亦是震古烁今……可到头来,不都是烟消云散盛极而衰?大唐就算再是强盛,怕是最终也难逃这般下场。”
王朝兴灭、皇权更迭,就好似四季轮回、日夜交替,人世间谁能阻止呢?
房俊点点头,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抬手指着面前黑暗之中的万家灯火、宏伟城阙:“没有谁能长生不死,也没有哪一个王朝能永恒不灭,但是即便往后万年,无数的王朝犹如天上星辰不可计数,却依旧会有那么几颗星星能够闪耀当空,被人铭记。譬如大秦,譬如大汉,譬如大唐。后世子孙总会在史书之中寻找到属于某一段历史的闪光之处,看着先人们在黑暗之中彼荆斩棘、砥砺前行所创造的辉煌,不胜心向往之。而我既然有幸生于这大唐,此生此世唯一的梦想便是让这个注定会让子孙崇拜向往的王朝更加强盛一些、更加久远一些,尽可能的消弭内耗,将华夏子孙所有的力量都能集中起来创造更为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