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淋漓,春明门外连绵十余里的军营笼罩在秋雨之下,各处安放着拒马、鹿砦,一队队兵卒全副武装往来巡弋,不断有斥候策骑出入,马蹄践踏泥水四溅,庄严肃穆、杀气腾腾。
刘德威下了马车,看着儿子被押解至一旁的一间营房,面色阴沉浑然不顾泥水溅湿鞋子衣摆,大步向着中军帐走去。
在门外等候稍许,入内通禀的李大志回转,引着他进入大帐……
帐内光线有些昏暗,书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李靖一身戎装坐在书案之后,正将一份战报翻开,见到刘德威进来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德威贤弟请稍坐,本帅先看完这份战报。”
即便心急如焚,刘德威也知道军营之中战报第一的道理,点头道:“卫公请。”
便自坐下。
李大志则充当仆从,给他端来一杯茶水……
刘德威接过,放在一旁并没有喝,只坐在那里如坐针毡,心里打鼓。对于能否恳请李靖刀下留人,他着实没什么信心,虽然大唐军中公认治军最为严谨毫无人情可讲的乃是李勣,但作为当世第一名帅的李靖也不遑多让。
尤其是李靖年纪长、辈分高、功勋大,等闲谁在他面前都矮上一头,有几人能让他顾及情面不得不违背原则?
可事关儿子生死、家族兴亡,他又不得不面见李靖……
良久,李靖才抬起头,看了刘德威一眼,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手中战报递给一旁肃立的李大志,示意他拿给刘德威看,而后才说道:“贤弟此番前来之用意,本帅已有猜测,不过有什么话还请先帝看完这份战报再说。”
刘德威蹙眉,节奏被李靖死死拿捏,这对于他来说极为不利,但此地乃是李靖的地盘,军中一言九鼎,又实在没什么反客为主的办法……
只得从李大志手中接过战报,一目十行的看完。
这是城南刚刚送来的战报,右侯卫已经攻占整个神禾原、洪固原、凤栖原,派兵进占圜丘,兵锋直抵明德门下,军情紧急如火,灞水防线的各方军队已经开始逐渐调动。
而随着尉迟恭抵达长安城南,由此引发长安震动,斥候已经侦知多支驻扎于关中各地的军队隐隐有调动之迹象……
可以说,刘延景这一番战败后果严重至无以复加之地步,别说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了,就算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李靖淡然问道:“爱子之心,本帅感同身受,但军法如山,刘延景不仅仅是兵败,更临阵脱逃将万余将士袍泽弃之不顾,如此贪生怕死、触犯军纪,该不该死?”
刘德威放下战报,手掌下意识的握紧,略作沉吟,涩声道:“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李靖眉毛一挑,嗟叹道:“难得贤弟深明大义,你我同为人父,却也都曾掌军,本帅对于执行军法也于心不忍,但若是不予将刘延景处以极刑,军法何在?若人人效仿,军心何在?还请贤弟节哀!李大志!”
“末将在!”
李大志急忙站出来。
李靖断然道:“将刘延景推出辕门,宣读罪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喏!”
“慢着!”
李大志刚要走出去,却被刘德威一声断喝所阻止。
李靖面色严肃起来,瞪着刘德威,沉声道:“彭城县公意欲徇私枉法不成?”
身为天下第一名帅,威严厚重、杀气凛然,此刻艴然不悦之下毫不客气,只是气势迫人。
刘德威不为所动,对李大志道:“你且先出去,我有话与卫公私下谈。”
李大志看向李靖。
李靖略作沉吟,摆摆手,李大志连忙告退而出,站在门外放下门帘亲自站岗,以免旁人靠近窃听。
帐内,李靖看着刘德威,不悦道:“刘延景所犯之军法,不可饶恕、难逃死罪,当年你亦是军中将领,该不会将大唐军纪全然忘却了吧?”
刘德威面色凝重,缓缓道:“军法如山,刘延景其罪当诛。”
李靖不语,他知道对方还有话说。
刘德威顿了一顿,目光直视李靖:“刘延景固然有罪,然而卫公你也罪责难逃。”
此言一出,帐内气氛瞬间降低,李靖停止腰杆、双目灼灼,犹如一头猛虎择人而噬一般,口中一字字迸出:“本帅何罪之有?此地乃中军帐,警告你莫要随口诬蔑、枉顾军纪,否则休怪本帅不念昔日袍泽之情。”
刘德威浑然不惧,上身微微前倾,与李靖对视:“刘延景年幼,从不曾独自掌军,卫公何以在如此紧迫的战局之下以其为将、率军出征?卫公不能知人善任,才是这次兵败的主要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