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淡然笑道:“说什么终生不见,倒也未必,此番回去长安安排一些事情,年后开春河水解冻,我便乘船南下回到华亭镇,往后可能就定居彼处了,江南气候好、水气足,适宜养生。”
他知道自家儿子虽然看似无欲无求,实则心存大志,不可能远离中枢。而他在江南这段时间,也愈发看清华亭镇对于儿子之重要,所以他就南下华亭镇为儿子守护好这一方基业。
“至于京中暗流涌动……又何须吾等去操心?我们老了,不能贪恋权位到死也要霸占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且让他们放手施为便是,况且,也未必便做得不如我们。”
作为曾经负责整个帝国政务权力的宰辅,房玄龄清晰感受到如今日新月异的变化。
水师横行大洋不仅是千古未有之事,其从海外待会的粮食、财富源源不断的运回大唐,给帝国整个政治结构带来巨大的冲击。历朝历代,国家政策的重中之重都是粮食,而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曾真正解决粮食匮乏之难,然而随着海外良种引入帝国并且不断优化改良,加之铁器的大规模普及应用,耕作技术的改进,大唐势必迎来一个粮食产量大爆发时期。
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更别说还有开始筹谋布局、即将施行、注定要震惊千古的新政……
一些都是崭新且未知,他们这些老家伙的思维早已固化,未必能够适应新时代,也未必能够比后辈们做得更好。
萧瑀举着就被有些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苦笑着敬了房玄龄一杯,慨然道:“天下皆传‘房谋杜断’,我虽并未不服,却从不认为比你们差,现在才知道单只从境界上来说,我不如你。我自诩一生遭遇坎坷,大灾大难却逢凶化吉,心志之坚韧、能力之卓越,当世少有人及,然而却从未想过放下,一辈子蝇营狗苟、拉帮结派,最终却落一个黯然隐退之结局……儿孙自有儿孙福,说得好啊,来,饮胜。”
他幼小之时,乃是南梁皇帝的皇子,却遭受国破家亡之厄运,更举族被迫迁往大兴城,虽然并非阶下之囚,却被禁锢自由、苟延残喘,只能指望着萧皇后而活。
所以他一辈子都在孜孜不倦的谋求权力,因为只有权力能让他摆脱生死操于别人之手的苦难,否则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
却从未想过人力有时而穷、时过境迁天命难违,更不曾想过放下这一切,从权力的漩涡之中脱离出来……
又何必去谋求中枢权力呢?
以兰陵萧氏之底蕴、声望,无论局势如何变化依旧是江南士族之领袖,纵然皇帝一言九鼎、口含天宪,难不成还敢冒着整个江南动荡、倾覆之危险,去针对兰陵萧氏?
更何况,为什么总想着与中枢作对呢?
兰陵萧氏现在是大唐的子民,自当好生配合朝廷政策,拥戴帝国统一、维系江南安定,如此足矣。
至于谁做皇帝……大唐已经收获民心、根深蒂固,任谁想要谋朝篡位都无可能,皇帝的位置不过是在宗室之内流转罢了,谁上谁下,又关兰陵萧氏什么事?
说不定换一个新皇帝,新政不搞了,兰陵萧氏的地位愈发稳固……
“听君一席话,当真是茅塞顿开!之前庸人自扰、辗转难眠,现在却犹如醍醐灌顶。”
萧瑀心情疏朗,连连举杯,房玄龄也来者不拒,舱外冬雨绵绵、碧波如洗,酒酣耳热、畅谈抒情,一时间气氛愉悦、颇为相得。
酒过三巡,萧瑀指着房遗则道:“小郎君可曾婚配?”
房玄龄看着红了脸的三子,笑道:“我们两家已是姻亲,缔结秦晋之好,又何必多此一举?”
萧瑀放下酒杯,长吁短叹:“我自诩精明,最擅长识人之术,当年高祖皇帝自晋阳起兵,我便不顾一切前往投奔,认为他能够成就大业。半辈子混迹官场,简拔的下属不计其数,也都对我恭恭敬敬、唯命是从。唯独在你家二郎身上打了眼,将我萧家嫡系之女嫁给他做妾,不惜自降门户,结果那厮该对萧家动刀的时候毫不手软,连眼睛都不眨,亏了啊!”
若说自与房俊结亲以来,兰陵萧氏是否占到便宜?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水师横行海上群伦慑服,导致大唐的海贸异常繁荣,无论产自大唐各地的麻布、地毯、器物,只需装上船运往东洋、南洋各国,便能换回亟需的马皮、粮食、铁料,一转手就是十倍百倍的巨利,更别说丝绸、瓷器这些个奢侈品,几乎可以赚取等重的白银、黄铜。
整个东洋、南洋的财富随着各条航线海水一般涌入大唐,拥有海贸执照的各家赚的飞起。
但是以兰陵萧氏为首的江南士族却在其中并未赚取大头,因为他们总是各种各样的掣肘,不愿被水师牵着鼻子掐住咽喉,反倒是而是那些二三线的小门阀因为无力抵抗故而乖巧听话,在海贸之中得到关照,财富迅速汇聚的同时实力快速膨胀。